正文 第四章 塵埃裏開出了花(2 / 2)

冬天的時候,張愛玲回到了她和賴雅的家,帶著用劇本換來的豐厚勞酬,回到自己丈夫的病榻前。

年邁的賴雅完全癱瘓了,終日與床為伴,他的妻子張愛玲在細心地照料他。這個驕傲的女人,卸下了她所有的光環和忙碌,用她的溫柔陪伴著自己最愛的男人。清晨用過早飯,張愛玲就會為賴雅讀當天的報紙,賴雅雖然身體完全癱瘓了,但是他的神誌還是很清醒的。

由於夫婦兩人的思想不同,所以關於報紙上的一些問題,他們常常會有一些爭論,但是這些爭論絕對不會持續太久,因為最後總是他妥協,這就是愛的讓步。

照顧病人是一件很費時間的活兒,但是病榻之上的那個人是她的牽絆,是她的“精神藥品”,她看著日漸消瘦的賴雅,心裏的酸楚一陣一陣,但是她不能表露,因為病床上的人在心理上比她脆弱。她不是心理學家,但是她懂得對待病人的慈悲。

到了晚秋的賴雅,依然給張愛玲歸屬感,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即使他躺在病床上,但是他依然可以每天給她一個問候,給她一個充滿愛意的眼神。

張愛玲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她害怕自己的愛人忽然有一天就靜靜地去了,她害怕自己一個人的孤苦伶仃,她害怕自己一個人。有的時候,人本來已經習慣了一種漂泊的孤獨,但是有了依靠之後,反而更害怕失去這樣的依賴。

偶然的午夜夢回,張愛玲看著身邊的這個老紳士,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在心裏升騰,她是一個東方的女子,她的思想她的情趣她的經曆都是東方式的,這與西方人都是背道而馳的,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到了美國之後,她的筆下再也開不出生動的文字了!她不能撇下她最愛的文學,這就意味著她需要回到自己的東方文化氛圍,但是為什麼她會愛上一個典型的西方人呢?

愛情沒有早晚,也許就是那恰巧的一步,兩個人的相遇就變成了一輩子的約定,世界這麼大,可以生活一輩子的人卻寥寥無幾。更何況,是一個愛你懂你包容你的人。

很多人都還記得一句話,和你結婚的那個人,不是最愛你的,也不是你最愛的,隻不過是合適結婚的一個人,但卻和你相親相愛地過了一輩子。

一輩子的時間有多長呢?也許就是愛人擁著你把風景都看透卻還是不鬆手的長久吧。

這一天,賴雅就在張愛玲的讀書聲中慢慢地睡去了,張愛玲摩挲著丈夫的手臂,忍受著那一刻異常鎮定的安寧,斜日的餘暉透過玻璃窗,照在這兩個人的身上,張愛玲看著丈夫宛如睡著的臉龐,她輕輕地親了親丈夫的額頭,眼淚滑落在冰冷的死神身後。

在這個安靜的秋日黃昏裏,她的愛人,她的伴侶——賴雅靜靜地逝去了,而她,又變成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從此,她隻有一個Reyher的姓氏陪伴著她走過剩下的春秋冬夏。

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像年輕時那樣,將愛看得很重,她以為她把人生看得透徹,她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接受重新回來的孤獨。

但是,她還是病倒了。她不停地翻看著兩個人出去旅行的照片,看著賴雅和自己一同寫過的一些手稿,她把賴雅的衣物都拿出來堆滿屋子裏的各個角落,她坐在屋子中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沒有人喜歡孤獨的,隻是有的時候是害怕失望。張愛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放聲大哭,她又變成了舉目無親的漂泊者,這一次,她和愛人到了天涯,但是,卻沒有人和她一起看天涯。

世界很疼愛她的那個人去了,於是,她的心也沉到了塵土之下。她已有了歸心,卻在頃刻之間,無家可歸了。她想說一些什麼,但是嘴唇好像被封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唯有流淚,是默默無聲的哀悼。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失去愛人的苦楚不是一個愁字就能結尾的,這個迷失的季節,帶著一個女人的心,呼嘯著進入了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