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差不多有八點了,這時的天才有些亮色,可是想找到太陽卻是不容易的,它大概是蓋著某朵厚厚的雲去睡回籠覺了——北方的雪冬就是這樣,即使是白天也不會有什麼敞亮的感覺,因為這天的主色調並不是通常的灰色,而是白色的。
雪還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可街上的人還是逐漸多了起來,今天又不是什麼周末,老百姓的日子還要照常過,即使是下點雪,一般人家也沒什麼“踏雪尋梅”的雅興,終究還要出來幹活啊。雖然路有點不好走,可大家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同,依然保持著悠哉的節奏,或許整個這座小城,已經以這個節奏走過三千多年的曆史了吧。
張全林將目光逐漸從街上的行人那裏拉了回來,盯著眼下隻剩點醬湯的碗底,謀劃起自己的行程來。
幾天前,張全林接到孔令龍的電話,說他過幾天要去趟山西,那裏可能有他感興趣的東西。張全林一聽,也覺得有意思,心想也有小半年沒見到孔令龍了,光聽電話不見人影,也還怪想他的,不如到山西見一麵吧。
說起孔令龍,張全林和他其實還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孔令龍吸引他的當然不是什麼用來說笑的“王者之氣”,而是一種淡然的態度——謙虛而不卑,傲然而不亢,豪放而不魯,慎思而不屑。孔令龍有時甚至就像一個有些扭捏的矛頭小子,可是,除了張全林,有誰又知道七夕的那個晚上,這個小夥子身上的那股睨視天下的氣魄呢。
孔令龍雖然是張全林名義上的師傅,但是在認識和融入這個世界的過程,卻是張全林扮演著引路人的角色的。看著孔令龍逐步適應,張全林還是頗有一種成就感的。當然,以上這一切都是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小秘密。
孔令龍是個敏感的家夥,他知道身邊的人哪個是對他好的,讓他感覺很舒服的,而他也會以自己的真心毫無保留地作為回饋。可以兩肋插刀的友情在他生命中有著深深的印記。而張全林則毫無疑問收到了來自孔令龍的這份禮物。
而且其實作為朋友,張全林也在被孔令龍潛移默化,這半年來,他已經少了很多“牛牛”氣(大概是陝西話裏形容一個人缺根弦的感覺),而多了幾分慎獨明智。而張全林恰恰也知道這正是孔令龍的功勞。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經驗也足以告訴他,經常和那個人在一起會對他有好處,這也就是為何這次他上趕著來到這座晉中小城的原因之一。
張全林在電話裏知道,孔令龍要在12月24號來這周遭一趟,於是就約好了見麵地點,在這裏會會。反正現在大冬天的,寶雞的地都凍住了,什麼工程都沒法施工,所以拆遷辦也跟著清閑,張全林也就跟他的頭打了個招呼,就跑了出來。
雖然張全林並不知道孔令龍來這兒到底是想幹什麼,但他還是跑來了,一是出於對朋友的信任,知道孔令龍會答應他來這兒見麵,就肯定沒什麼危險,而且還會有紅火熱鬧,另一方麵,即使是什麼都沒有,光是會會朋友,本身不也是一大收獲嗎?
當然,張全林這個時候還沒意識到前方等待他的,將是多麼精彩紛呈的一趟旅途,現在的他光是見到朋友就已經很滿足了。可就在他沉浸於自己的盤算中時,有人輕輕推了他肩膀一下:“能往那邊坐坐嗎?”
張全林抬頭一看,這才發現現在賣早點的麵館,已經坐滿了人,隻有自己這兒,由於來得早,還是空著兩個座位。旁邊站著兩個穿者藍布棉襖的漢子,正盯著著空位,打算坐下來。
張全林瞅瞅自己的空碗,於是也不挪動了,直接站起來跟老板結帳。結過零錢後順口問了麵館老板一句:“去張蘭鎮的車從哪兒坐啊?”
張蘭鎮正是張全林和孔令龍約好見麵的地方,張全林特意早來了一天,就是想先過去看看那裏究竟如何,是什麼能吸引孔令龍過來,心裏有數了後,萬一用的上,也好給孔令龍個參謀。
可要命的是,麵館老板雖然熱情地給張全林指路,但那口濃鬱的晉中口音卻搞得聽者一頭霧水。雖然介休的山西話不算難懂,可很多古音和變調卻讓初來乍到的張全林摸不著頭腦。聽了半晌雞同鴨講的他搬來正打算放棄,可偏偏這時有人插話進來:
“這個兄弟事業要去介休啊,我們也是同路。我們打算包輛小車過去,正好還有個空位,不介意的話,一道拚車如何?”
這句話張全林完全聽得懂,是略帶些東北味的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