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別院,和後宮實際上是不相統屬的,占地也不是很廣闊,獨立在後宮之外,距離西苑更近,風光好是不假,不過宮殿群也不是很多,畢竟太後也是國朝第一位太後,之前宮中沒有一位皇後能活著熬到這個位分,太祖、太宗更是把幾乎所有妃嬪全都殉葬了,也並無太妃要奉養。這要不是太後把宮裏那十幾名妃子全殉了,現在還有可能出現住不下的局麵呢。就是現在,也挺為難的,西苑就兩座大宮,太後住的清寧宮,靜慈仙師住的長安宮,當然多添兩人不是大礙,多兩百個人都安頓得下,但按禮法沒有這麼辦事的。再說,原本都是統領一宮的人物,就這麼過來該怎麼住?
“長安宮是道觀,不適合做太後居所吧?”皇後提出異議,“其實現在坤寧宮雖住不得了,但東西六宮那麼多空著的屋子,先住著,再蓋也來得及。”
“這……”這就牽涉到錢財的問題了,太後有絲猶豫,“起宮殿也不是小事,雖說此事名正言順,但錢從何處出?這一次大行皇帝去得突然,去年又遭災,隻怕太倉銀庫已經是告急了,要外廷出錢,隻怕是不能。”
“內承運庫呢?”徐循不禁問了一句,“這內十二庫,如今還是宮裏在管吧?”
“雖是宮中管,但之後若幹年,戶部自然是免不得變著法子地從庫裏掏錢了。”太後看得是極透徹的,“十二庫本來就是戶部看守管理,家底他們是清清楚楚,隻能是派個能人過去管著,別讓太過分吧。”
外廷強勢,內廷弱勢,這句話不是說說就算了的,生活中的方方麵麵都能看到影響。若是太後臨朝稱製,怎可能會出現現在的情形?不過,眾人也沒有誰會得了便宜又賣乖,皇後歎道,“那倒是真的要派個有資曆的老人了,不然,等到栓——等到大郎成親時,怕別連給新媳婦打嫁妝的錢都拿不出來。”
錢的問題,即使是在皇家也十分重要,四人討論了一番,也還沒決定派誰過去,概因栓兒登基以後,人事必定會有個大變化,不說是二十四衙門的頭頭全換一番吧,起碼他身邊的近人得占據幾個要職,又或者皇帝原來信用的能人,得到他身邊服侍,否則現在還好,等到栓兒再大一點,和外廷是又合作又製約,這內廷司禮監也沒個知心人,那就難免有孤立無援之感了。再說,這幾年來司禮監作用雖然大大降低,但也不能沒有人管,否則造個權宦出來,將來都是麻煩。
千頭萬緒,全都是等著決斷的具體事務。幾人連六尚一道打起精神一樁樁處理,到最後還是繞回到住所問題上,皇後是表態堅決不會住長安宮了,接下來的解決方案其實在徐循看來也很簡單,隻是太後一直沒鬆口,眾人都隻能跟著耗,六尚更是一聲都不敢吭,末了,還是仙師主動說,“又或者,讓老娘娘暫居東宮,西宮就留給娘娘居住,如此可稱兩全了。”
東西兩宮遙遙相對,分量相當,而且東方畢竟代表了勃發向上的春意,似乎自來都比西方更尊貴一些,太後掀了掀眉毛,似乎意動,徐循忙幫著說了幾句話,方才將此事定了下來——正好,因為嗣皇帝本來預備年後出閣讀書,東宮那剛修葺一新,擺設都是現成的,稍微費點功夫,便可入住了。
“嗣皇帝守孝是以日代月,咱們也先別動彈,等他出孝以後,再這麼搬動吧。”太後下了決定,看了徐循一眼,又道,“坤寧宮內,還住了有敬太妃,不過她現在病著,也別搬動了,正好就住在原處,也方便你們問好盡孝。”
眾人自然沒有異議,太後又問徐循,“你是欲住西宮,還是住到長安宮去?”
嗣皇帝登基以後,除了阿黃、圓圓、點點還能住在公主所以外,差不多人都要搬出來,徐循想留在永安宮都不行,就算皇帝還小,也沒有太妃和他留住一宮的道理。徐循見皇後和仙師都看著自己,連太後也是似笑非笑,知道這問題絕非那麼好答,便蕩開一筆,“雖說按理,大郎即位,壯兒就該出宮居住了,但他年紀還小,我有些舍不得,還想把他養在身邊,不知有沒有獨立宮所,就是小點也不要緊,方便我帶著壯兒和點點住。”
皇後和仙師都沒說話,太後道,“你怎麼說也是個皇貴妃,怎能住那等裏外不過幾進的小院子?”
她沉吟了一下,到底還是下了決定,“仙師是出家人,修道要清靜,既然你帶了壯兒,那就住在西宮吧,那裏地方大,再添幾口人,也不會擁擠的。”
這話也是在情在理,徐循點頭應了,又問道,“難道登基以後,大郎就要真住在乾清宮裏了麼?他年紀也不大——”
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兩宮分住東西,待遇倒是平等了,但也多出不少顧慮,孩子一個人住在乾清宮吧,怕他害怕、孤單,那麼大一個後宮,現在除了六尚在裏頭以外,幾乎沒有人了。這孩子要不住乾清宮,那是住東宮還是住西宮呢?兩邊都有理,也都有動機,這要爭起來,又得沒完沒了了。不過徐循倒情願現在說清楚定下來,也免得兩尊大神鬥法,底下人遭殃。
這就像是太後住哪的問題一樣,栓兒誰帶,也是大家都回避的核心矛盾。太後與皇後大眼瞪小眼,兩人誰都沒說話——剛經過一場大亂,現在的後宮,實在禁不起什麼紛爭了,可兩人關係僵冷,已有多年,以前皇帝在的時候,皇後在太後跟前,始終都要維持孝敬柔順、任人揉搓的身段,現在,栓兒上位,皇後雖然還不至於把臉色擺出來給太後看,但行事作風,的確也要比以往更硬上幾分了。
這和太後住哪,徐循住哪不同,兩人誰也沒有讓步的意思,僵持了半日,皇後悠悠地說,“畢竟,大郎還是媳婦帶大的,再說——”
太後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聽出了皇後的未盡之意,她斷然道,“雖說是孩子,但畢竟也要做皇帝了。再說,年已九歲,本來也就要出閣讀書,我看,他就住在乾清宮也挺好。若長年累月住在偏宮,天子不能安其位,也不是什麼吉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