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栓兒上位的情況下,欲立襄王,已是太後洗不去的政治汙點,是以雖然輩分上有優勢,但有時也不能不被迫改變策略,否則,還不是隨手就把栓兒拿去和她住了?皇後就是心有不滿,怕也不好說什麼。
徐循見皇後不再開口,便知道她對這個結果也還算滿意,便暗暗地擦了擦冷汗:這幾個人坐在一處,從根本來說,每一條協議,都將是太後和皇後的互相妥協。偏生這兩人脾氣又都像,可想而知,夾在中間的自己和仙師會有多難做了。
這一點定下來,往後的談話就又順利點了,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業已定下,此事倒真是重大,便呈到太後這裏給她過目決斷,太後念了給三人聽,又道,“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我們比不過文臣,我看這諡號就不錯,宣宗章皇帝,也算是配得上大郎的功勳了。”
說著,不禁又歎了一聲,方才拿了日子出來,和皇後、徐循商議這陸續上尊號的問題。
上尊號對於長輩後妃來說,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也就是換個頭銜而已。比如太後,上尊號儀以後便是太皇太後,皇後成皇太後,徐循升職成皇貴太妃,這種上尊號儀倒都是一批辦的,不管原來位分多大多小,不像是皇妃冊立儀,一般都是單獨舉辦。不過,徐循跟皇後一起辦倒可以,但太皇太後上尊號儀和皇太後上尊號儀,都各有儀式要走,卻不能混同一起,必須定個時日先後,所以欽天監便挑選了幾個吉時,由禮部呈給太後挑選,這時日也俱都在嗣皇帝登基以後,就看哪一日比較方便了。
由於很多事情也要上了尊號後才好辦,在這之前,和外臣公文往來,甚而都不好稱呼,是以兩大巨頭都很重視此事,很快就商量出了結果——就定在了二月初,天子出孝後不久,這樣後宮裏也可以有些鼓樂之聲,而不會亂了守孝的氛圍。
這些瑣事,都一一定下,已經是快到午飯時分。不過仙師是出家人,一貫茹素,吃得清淡,徐循和皇後守孝,本來也不能吃葷,太後雖然不必為兒子守,但這幾日一直發願吃齋,大家都是草草了事。吃過午飯,連太後都還強打精神,又領著眾人進暖閣議事——這,才是今日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戲肉。
太後居所、皇帝撫養,都是關係到名分、後代的大事,這第三樣,關係的卻是宮中如今僅餘的一些權力了。雖然無人明說,但這一點沒個結果,皇後是不會甘心離去的,徐循也是今早聽說太後招人議事,便預備著這一刻,所以當太後開口時,她是一點都不曾訝異。
上午其實已經提過一嘴巴了,不過沒個結果而已,這回太後是認真開口,“新君登基,人事也要有一番更替,二十四衙門裏,如今至要緊的,乃是司禮監、禦馬監,除此以外,還有宮外的東廠……這些地方,不亞於內閣,也算是心腹要地,將來都要留給大郎使用,萬萬不能被外臣染指了去。”
宦官的人事權,必須始終把握在天家手裏,不能給外廷一點機會。若非如此,太後今日根本不會這麼好說話,還會把這個問題放在台麵上攤開來講——這人事變動,要是得不到皇後的認可,甚而激發她的不滿,讓她尋外廷抱怨,屆時,誰知內閣、六部會不會借機插手,左右這幾個權勢位置的變遷,借機賣好,扶持自己的盟友……而這,乃是老人家絕不會允許的,是以她一開始就明確指出,這些力量將來都要留給嗣皇帝,為的就是削弱皇後的鬥誌。
徐循冷眼旁觀,對太後的動機,倒是洞若觀火。不過皇後亦不是省油的燈,她也是寸步不讓,柔柔點了點頭,立刻就挑開了第二個敏感的區域,“娘說得是,媳婦也以為,這幾處衙門,也算是內廷的一處根基了。此時正值大變,怕是一動不如一靜,別人猶可,這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提督太監,卻是絕不能輕動的。”
說一千道一萬,兩人的根本矛盾,就在東廠提督馮恩上,太後要他下,皇後要保住他,兩人爭的是馮恩,又不止是馮恩,更多的,還是宮中的勢。馮恩下,則皇後勢頹,太後必定聲勢大漲,馮恩留,太後的權威,不免要日日消磨,再說,她又如何還有臉麵,繼續去使喚一個明顯反對過她,卻還能在心腹要職上留用的內侍?
有這一點在,不論多引經據典,雙方都也都不可能說服彼此,太後、皇後是難得短兵相接,雖不至於潑婦互罵,但你一言我一語,倒像是儒生辯道,雙方均是寸步不讓,又哪還有一絲內廷妃嬪溫柔雅淑、穩重少言的氣質?
眼看小半個時辰過去,雙方意見還是未能統一,太後明顯是壓住了心中的火氣,先轉移話題,說道,“這馮恩也罷了,大郎去後,按慣例,司禮監有人要出去督造山陵,這卻又該差誰去好?”
不論差誰出去,都等於是把他差出了權力中心,之前的馮恩,便是倒黴去督造皇陵,不知耗了幾年才能回宮。不過,在此事上,眾人倒沒什麼利益衝突和明顯立場,司禮監裏的內宦,不是她們可以隨意豢養籠絡的,他們也幾乎從不參與宮中的事情。
皇後先說了個王瑾,徐循不能不出言否了,又說了個資曆新淺些的張六九,太後覺得不夠精明,也否決了,仙師一下午都是一語不發,三人正商議間,外頭忽來人報,“老娘娘、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南京有人來了,持了大行皇帝手令,說是到東廠報道就職的。因無公文,廠公不敢擅專,特令人請老娘娘、娘娘決策。”
“沒有公文?”太後有些愕然,“誰啊?可別是哪來的孤魂野鬼,借著什麼混風招搖撞騙來的吧?沒憑沒據的,廠裏怎麼還往上報?”
“稟老娘娘,那倒也是東宮舊人,”來人恭謹回道,“原也在宮中服侍,後被派到南京司禮監當差,也是廠公舊識了——還是三寶太監的幹兒子。”
他看了徐循一眼,方才續道,“更曾在皇貴妃娘娘跟前服侍……是以,廠公以為,此人所言,未必是假……”
作者有話要說:有個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