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坑死(3 / 3)

“即使是襄王登基,老娘娘又怎麼知道自己不會有後悔的一天呢?”若是昨日,徐循也許還會被問得有些心虛,此時已經想通,回得便是心平氣和,“一樣是賭,倒不如讓栓兒登位,好歹占了名正言順,江山還能安穩上幾年。”

像是沒料到徐循居然有此見地,太後又怔了一怔,一時沒有說話。徐循對她的心理活動,倒是心知肚明:隻怕,在她心裏,她襄助皇後,不過是因為皇後能讓她活下去而已。卻沒料到她也會經過考慮、選擇,才決定襄助哪一方。

不過,她並不是要針對此事和太後辯論,此時已經知道劉太醫沒和太後照上麵,並查知太後沒有說謊——也沒有說謊的必要,徐循便可以開口了。

她說,“既然劉胡琳未能覲見,那麼此事就由我來講也是一樣的,老娘娘,您到現在都還沒問出口,卻又遲遲沒有發落我,是不是因為……你想問問,謠言所傳,是真是假?”

太後頓時周身一震,她一直維持的冷靜淡然,似乎也露出了一絲裂縫,徐循忽然意識到了她的年紀——她畢竟已經有些老了。

“檔庫未開,此事便沒有得到印證,國朝也免去了一樁需要春秋筆法的醜聞,謠言就是再囂張,終究也是會淡去的。”她往下推測太後的心理,“是以您也不會主動去調閱檔庫……而劉胡琳這人,您不熟悉,他口中說出來的話,您也不能肯定真假,心中,也許總還是會留有一些疑竇。”

太後默不作聲。

“妾身今日便索性一發言明了,”徐循揚起臉,以便太後查看她的神色,辨認她是否作偽。“謠言中所說的,基本都是真話,當時大哥之所以忽然罷斥那群太醫不用,專用多年未入宮的冉萬芳和劉胡琳,的確是有緣由的。大哥起病那天,太醫們因藥方發生爭執,我心裏不安,傳了劉胡琳來問話,劉胡琳便告訴我,一切還要從夏天時說起。”

這基本就是最樸素的謠言版本了,徐循也不知道太後聽到的是哪種經過加工的版本,遂不嫌麻煩將細節一一說出,“……當時宮中事多,這要鬧騰出來,更加亂了,所以我也沒開口,隻等著大哥醒來後,請他裁決……”

之後的事就不必多說了,太後麵上,忽然蒙上了一層黯然,她死死地望著徐循,手也在椅把上握得緊了……很明顯,她在忍受著徐循的敘述,仿佛以此來作為對自己的折磨。

“不過,大哥之所以隻留我和馬十服侍,也不是對任何人生疑,的確是因為聽不得動靜。”徐循不動聲色地說,“這一點,妾身可以肯定。”

太後眉頭一軒,卻未說話,她唇邊逸出了一絲苦笑:皇帝越是諒解她這個娘親,隻怕她自己,就越是不能諒解自己,不論如何,終究是她的一句話——

“此外,還有一點,卻是故事中未曾言說的。”徐循往下說,“劉胡琳當日還對我道,隻怕大哥的病情,並不樂觀,因為經年累月的服藥,已經是在無形之間,削弱了他的元氣,隻是眾人都未曾察覺,若是夏天時采用他的緩治辦法,隻怕,當時大哥就已經是沒熬過去了。您的那番話,卻是陰錯陽差,反而還為大哥挽回了幾年的性命——隻是這幾年的性命,到底卻因為遺傳的心疾……”

她才說到一半,太後已是身軀巨震,差些沒有坐穩,她緊緊地握住把手,眼神似乎都能釘入徐循臉上,等她告一段落,方才一字一句地道,“你——你再說一遍?”

徐循心中暗歎,便果然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您的那番話,卻是陰錯陽差,反而還為大哥挽回了幾年的性命。這一點,妾身可以保證,全是劉胡琳原話,並未有一字虛言。”

太後默然良久,忽然間不言不語,起身就進了裏屋,隻留下那些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滿是好奇、滿懷憂慮地看看徐循。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太後才從屋內出來,盡管極力掩飾,但她發紅的眼圈,依然暗示了其在裏屋的情緒波動,不過,此時她倒也是又端足了架子,默不作聲地重新坐了下來,又沉吟了一會,才道,“這件事,皇後知道嗎?”

“她聽過一次,但並不在乎,也未細問。”徐循有幾分畫蛇添足地承認,“不過,隱去此節這一點,我和她的意見倒是一致的。”

作為政治謠言,當然有明確的目的性,加上這一段,那就不是要搞太後,而是要編新戲了。隱去此點當然是題中應有之義,太後點頭不語,過了片刻,方才嚴厲道,“徐氏,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非常時用非常手段,”徐循卻是寸步不讓,“妾身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太後喝了一聲,“你當我真就不敢殺了你嗎!”

她態度一變,再無片刻前的軟弱與動搖,反而殺氣騰騰,“大行皇帝待你恩重,你不知用心服侍,反而疏於照料,致使大行皇帝出事,事後還巧言令色,勾結宦官、太醫誣陷太後!如此大罪,你尚且不思悔改,不肯求饒?”

隻是一句話,立刻勾勒出了一條清晰的路線——謠言,不是徐循一人會放!

在此地把徐循打殺,再處理掉東廠裏的劉胡琳,馮恩,不過天子家奴而已,如今還不是任由太後揉圓搓扁?太後如要洗脫汙名,這一條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路,到那時,死無對證,誰能說得清真相如何?

“我如求饒,老娘娘就肯放過我麼?”徐循怡然反問。

“你不求饒,又要我如何放過你?”太後居然未曾發怒,而是詭譎一笑,“你不求饒,又讓我如何安心?”

原來如此……徐循明白過來了:太後已經是不那麼想要她死了,甚至也不那麼想要折辱她出氣,隻是,她依然欲要用這條生路,來換取她的效忠,用她來壓製皇後。

這條路,雖然仿佛殊途同歸,但已比剛才易走得多了,她還能保存些許殘存尊嚴,甚而還能說得上是運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