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扛恩師的靈柩(3 / 3)

有一個提出這個建議。

“方才談的,從師生之情來說,我以為是合情合理的。”

鬆木老師說這麼說。他接著說:

“但是,你們上百人哪,這得問問家屬才能定。我和校長商量一下,然後向遺族提出要求吧。你們的願望大概能得到滿足。”

這時,名叫岡島的落後生站起來說:

“我們大家抬老師的棺材好不好?”

大家一笑。

“笑什麼!”

岡島喊了一聲。他說:

“抬老師之棺,難道不是弟子之禮麼?日本自古以來就是這樣。是因為我一直挨倉木老師的申斥說這話可笑呢,還是抬棺這件事本身可笑呢?”

人們是因為他突發奇想而公之於眾所以才笑的。可是此刻他得到了聲援:

“根本不可笑!”

“堅持你的意見!”

岡島接著說:

“抬棺,是和逝者關係密切的人,或者受過他恩惠的人幹的事。但老師的親屬都遠在外地。有資格抬棺,老師也樂於接受的,難道不是隻有我們這些人麼?”

“對!對!”

激動的波浪在我們中間湧起。

有人站起來發言。

“讓和老師本來沒有因緣的殯儀工人抬棺,是我們這些人的恥辱啊。岡島君確有獨到的見解。”

“對!倉木老師的葬禮所用勞力,全由我們擔任吧,不用別人動一手指頭。”

“鬆木老師的意見如何?”

“你們美好的願望使人為這感動。單憑這些言詞,倉木老師就很滿意了。不過我不能擅自作主,還必須和學校商量,也得征得家屬的同意。總而言之,我一定竭盡全力使你們的美好希望如願以償。”

這樣,鬆木老師作了許諾。

學生宿舍例來的習慣是每晚就寢之前,大家集合於一室,靜坐30分鍾。

目的是讓心沉下來,也讓心清淨。當晚的值班舍監是校長。

“今天晚上不論怎麼想傳這顆心達到無念無想的境界,但是依舊止不住眼淚。”

校長說到這裏又抽泣起來。他說:

“從早晨起來到現在淚就沒有斷過!”

隨後他就談起對倉木老師的回憶。

——校長在某中學任物理,化學教員時,倉木老師是那個學校的學生。座位號是二號,校長記得倉木老師比首席學生的成績還好。因為倉木老師家境並不富裕,即使畢了業也上不起更高的學校,就當了校長的物理化學教室的助手。

不久,倉木老師當了小學教員,經過自學考試,取得了中學教員資格。

校長調到我們中學任職的時候,他這位校長第一個招聘的教員就是倉木老師。

從那以後22年,倉木老師一直是校長的左右臂。

倉木老師有機會出任師範學校的校長,也曾有機會被上一級的學校招請去作教師,但倉木老師始終末動。

“倉木老師說,校長有恩於他,所以他安於鄉居野處。今天的五年級會提出希望,葬禮的勞動他們全部承擔下來。自己教的學生抬自己的棺,作為一個從事教育的人來說是無比高興的事。這也許就是倉木老師在我們這裏忍耐下去一直沒動的收獲吧。”

說到這裏校長又落淚了。

第二天,從早晨就開始下雪。

冬天的風在天空不停地吼叫。

我們兩個建議全被采納了。

所有的課上完之後,我們站好隊列,低著頭走出校門。

杉樹籬笆裏麵就是倉木老師簡陋的家。

白木的寢棺已經停放在走廊上了。

我們三個人一組走上地板,在遺體跟前跪下行禮。

因為老師是猝死的,看不出枯萎之色,隻是臉上呈現略透亮的白色。大而厚重的臉安詳一如生前,但是死氣沉沉。

在側的有他夫人,三個子女,他的胞妹,校長,砂田老師,他們俯首而立。

旁邊的屋子是老師的書房,書堆得老高,以致略顯黑暗。

因為告別的有一百多人,所以很費時間。

結束之前我們站在院子、想多看一會兒老師。

雪粉落在肩上,把肩頭濡濕。

回到學校之後,宣布了明天參加葬禮時所分擔的任務。

我是打燈籠的。

“我可不願意打燈籠!”

我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

我還是希望抬倉木老師的棺材。

“你身體比較弱,你就耐心地打燈籠吧!”

鬆木老師這樣對我說。

傍晚,舍監稻村老師在宿舍的澡塘裏說:

“明天很讓人痛心,可是一定辦成漂亮的葬禮!辦成漂亮的葬禮!”

他反複地這麼說。

葬禮這天依然是冬季的陰天。

行列走的大街,人們都站在簷下,心裏默默地致意。

倉木老師的未加妝點的素棺抬在二三十個中學生的肩上。

周圍有三四個人,以便途中換班。

倉木老師的棺完全在由他教的學生們守護之下前進。

棺的前麵行進的旗、燈籠、花、花環等等,全是由他的學生們拿著。

我提著一隻青竹作柄的白紙燈籠走在前麵。

倉木老師的兒子捧著白木的靈牌緊隨其後。

四年級以下的全校學生,在寺廟的山門前列隊敬候。

我們的行列平靜抵達門前時,聽到低年級學生的抽泣聲。

管理現場的全是五年級學生。

禮畢之後,五年生仍留在棺的周圍。

這時,鬆木老師講話。他說:

“賴諸君之力,葬禮順利結束,我代表逝者家屬和學校對大家致謝。這麼完美樸素的葬禮,大家都說從來沒見過,無不感動,你們大家主動地為此盡力,更值得佩服。”

倉木老師的長女感動得用手帕擦淚。

鬆木老師接著說:

“本來還打算請大家送到火葬場,但是倉木老師的胞兄來了電報,說是因為山陰線大雪而不通的火車剛剛打通,今晚就能抵達這裏,所以決定等他哥哥到來,他們雖說是親兄弟,但是距離很遠,十多年不見了,哪怕見上一麵也不枉此行,所以向寺院提出要求,請寺院破例,允許遺體存放之期延長一天。寺院也為諸君善行深深感動,慨然答應存放到明天。因此,今天晚上隻有我們幾位老師留在這裏守靈,同時等待他哥哥到來,諸位這就請回吧。諸君的願望已經實現,守靈,就不要勉強了。坐火車上學的,離家遠的,身體比較弱的,都不必來了吧。”

“老師,讓我們來吧。”

“來,當然是令人感動的,無奈夜裏很冷,寺廟大殿沒有防寒設備,大家感冒了就不能上課,那樣,反而違背了倉木老師的意願。還有,今天晚上守靈的人明大9點也必須照常上課,這就支持不住了。好,解散吧。辛苦啦!已經定下來守靈的人,先別管形象如何,首先是多穿,穿暖了而且帶毛毯來。”

住宿舍的五年生當然全去了。

我穿上兩件襯衣之後再穿兩件和服。室員們都笑了。

夜深之前100多人的五年級學生,一人不缺地陸續到達寺廟。

校長,鬆木老師無不吃驚,因為不是我們事先約定的,所以學生們也彼此吃了一驚。

有的趕火車回去一趟。有離家七八公裏的也跑了一個來回。

倉木老師的哥哥是乘10點以後的火車到達的。

他比倉木老師個子高,我們得仰臉著他才行,十分魁偉。筋骨緊繃,鐵人一般。

他向我們寒喧之後便深致謝意,然後從棺蓋上鑲的一小塊玻璃窗注視他弟弟的臉,他站在棺旁,長久不動。

“想再次同老師道別的人,請抓緊時間吧。”

鬆木老師這麼一說,我們大家再次把棺圍了起來。

因為這就永別了。

倉木教師的臉已經略顯微紫。

過了不久,寒澈的旭日照到放在大殿廊下的棺上。

和昨天一樣,我們抬起倉木老師的棺,向火葬場出發了。

出了大街走15分鍾的荒郊野路就到了那裏。

焚屍爐內牆薰得墨黑墨黑的,像大蛇的肚子一般,而且閃閃地發著油光。

把白棺滑進這黑洞裏。

鬆木老師把妝點白木棺的花環上的花揪下來,給我們每人一朵。

我們手拿白花站成一排,遺屬們站在我們對麵。

倉木老師的哥哥對我們致謝詞,他說:

“舍弟生前多蒙格外關懷,一直送他到火葬之地。諸位對舍弟的厚意隆情,以及此次諸般關注,已經聽各位老師詳細見告了,而且我也親眼目睹,我已經分不出為我弟弟逝世的悲痛而哭呢,還是為大家的善良之舉高興而哭的?舍弟九泉之下一定心滿意足,我們家屬也無法用語言表達感激之情。根據實際情況,舍弟的孩子們必須離開這值得懷念的地方,但是,不管他們去了那裏,不管在哪裏生活,決不會忘記諸位以及本地善待他們的厚意。諸位不久就畢業了,即將走上各自理想的道路,由衷地預祝諸位前途成功,謝謝了。”

我們為了不誤九點的功課,直奔學校。走在荒郊野路上,朝寒清冽而令人神情氣爽。

大家人手一朵白花,腳步匆匆。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川端康成短篇作品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