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半杯奶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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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很熟的人突然采取了異於往常的行為,大家應該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如果這些異於往常的行為還不隻一種,大家應該會開始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導致對方的心境產生了變化吧?如果這些異於往常的行為還不斷發生,大家應該會開始懷疑,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了解對方也說不定,對吧?

我對小佐內同學所保持的懷疑態度,正一步步地跨進了上述的境界。

現在是高中二年級的暑假。這個暑假我們已經見過好幾次麵了,但我和小佐內同學根本沒有必要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碰頭。一個禮拜以前,我莫名其妙地接過,並以夏洛特蛋糕為賭注,和她展開了一場小小的腦力激蕩。因為一個愚蠢的失誤而吞了敗仗的我,這禮拜已經被小佐內同學叫出去吃了第六名的「水蜜桃千層派」和第九名的「宇治金時」。真不愧是被小佐內同學看上的甜點,這兩種的確都很好吃。問題是,小佐內同學明明不是那種不敢一個人去吃東西的小家碧玉,為什麼一定要找我呢?這點我怎麼想都想不通。(注:「宇治」原指宇治綠茶,即以京都府宇治市周邊地區所生產的日本茶。「金時」原指名為「金時豆」的紅豆,後來演變為指以砂糖煮調過的紅豆。現在的「宇治金時」則泛指以日式抹茶加砂糖及水煮成綠豆糖漿,淋在刨冰上,旁邊加上以砂糖熬煮的紅豆所製成的冰品。)

今天,我又收到了她傳來的簡訊——

「今天要去介於和之間的店。三點半店門口見。」

我查了一下所附的地圖,在市內,也就是木良市的北北東方,幾乎是和在臨市交界的位置上;而則位在西南西方,也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而介於這兩家之間的店嘛……我以這兩家店為端點,在地圖上拉了一條線,線上會經過兩家蛋糕店,一家就在旁邊,另一家則位於兩者的中間,換言之,後者才是今天的目的地。

這家店的名稱叫做,店裏賣的是第七名的「冷凍西瓜優格」,所以應該八九不離十才對。

這則簡訊裏的謎麵實在太小兒科了,她根本是在假設我一定解得開的情況下發來好玩的。

我踩著腳踏車,朝著目的地前進,但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個暑假,我每隔兩三天就得吃一次甜食,現在還要陪她玩這種無聊的猜謎遊戲,這種關係怎麼看都像是在交往。

我是身心健全的高二男生,不可能對交女朋友一點興趣都沒有。隻不過,對方是小佐內同學的話,呃~~老實說有點太驚悚刺激了,撇開這點不提,她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該怎麼說呢?我雖然比較喜歡外表再成熟一點的女生,但是小佐內同學的外表也不差。相反地,我小鳩常悟朗其實個性不太好,能夠得到小佐內同學的青睞,還真是件三生有幸的事。

隻是……我所認識的小佐內同學才不是這樣的人。她今年夏天的種種舉動,每一種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到底是因為我對小佐內同學的了解其實和她本人有著很大的出入呢?還是……

我把腳踏車停在紅綠燈前,喃喃自語地說:

「還是,她有什麼陰謀呢?」

我敢賭十塊錢美金,一定是這樣沒錯。

2

顧名思義,正對著三夜大道。三夜大道是從車站前麵延伸到市中心的一條南北縱向的大馬路,而這家店好像就位在車站旁邊。

我到得有一點太早了。把腳踏車停好,搞清楚那家店的確切位置之後,也才不過兩點半左右。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於是我又走回車站。

今天的太陽沒那麼毒辣,不再像要把人烤焦一樣;不過畢竟還是八月,當然還是熱得不得了。雖然在車站前麵有看到一些類似國、高中生的人影,但是隻有小貓三兩隻。這也難怪,木良車站附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供年輕人玩樂的地方。車站前麵也變成了公車的回轉區,現在剛好停著一輛公車,不過從車上下車的乘客也是稀稀落落,以這個時間帶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難道就這樣站在大太陽底下發呆嗎?我還沒被曬到神誌不清,還知道得找一個曬不到太陽,最好還有冷氣的地方窩著。剛好肚子也有點餓,這一陣子我很少吃早餐和午餐。像今天也還沒吃午餐。

哪裏有適合的店呢……?正如我剛才所說,車站附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供年輕人玩樂的地方,也就是說,我這個年輕人對這一站周邊並不熟。四處看了看,剛好看到一家速食店。真幸運,順便可以拜一下我的五髒廟。

速食店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夏季限定特惠套餐」和一張「三夜大道感謝祭」的海報。雖說是「感謝祭」,但其實也沒有要特別感謝什麼人,隻不過是商店街巧立名目的大拍賣罷了,海報的角落上還寫著「主辦單位:三夜大道振興會」。按照每年的慣例,三夜大道在那一天都會禁止車輛進入,設置各式各樣的攤販。我念小學的時候還會很期待呢!

「歡迎光臨!」

鑽進自動門,迎麵而來的是店員的笑容和透心涼的空氣。真是太舒服了。

「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店員看樣子是個工讀生,大概和我一樣都是高中生。我看了一下菜單,說:

「我要一個吉士漢堡。」

「請問要什麼飲料?」

「不用。」

「那要來點薯條嗎?」

「不用。」

「我們現在有推出夏季限定的特惠套餐……」

「不用。」

「好的,一個吉士漢堡。」

我隻是個高中生,能夠支配的金額有限。再加上還要陪小佐內同學到處去吃甜食,一想到那個花費,一個銅板就得打上二十四個結才行。

雖然隻有一個吉士漢堡,但店員還是放在餐盤上給我。餐盤上鋪著墊的紙,上頭除了有一張傳單,介紹這家速食店的萵苣是有機栽培如何如何、番茄又是向哪個特約農場進貨的之外,還有一張「三夜大道感謝祭」的傳單。通到車站前的三夜大道地圖被放得大大的,印在傳單的左右兩側,上頭還寫著到時候會有哪些攤位。我知道其中一家,就是在賣特指蘋果糖的,好像還在小佐內同學的甜點指南書上名列前茅呢!不過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因為指南書放在家裏沒帶出來。

我開始找位子坐下。雖然現在的時間是兩點半,但是店裏人還滿多的。最裏麵的一桌是一群係著黑人辮子頭、衣服穿得有綠有黑有黃、感覺上充滿了雷鬼風的人,正一個緊挨著一個,不知道在討論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旁邊是一桌情侶,眼神正時不時地飄向雷鬼集團的那一桌。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情,因為我也很好奇。吧台式的座位上坐著幾個人,這邊的陣容也不遑多讓:有一個身形嬌小的人正在喝奶昔,那人身穿牛仔短褲外搭一件類似純手工製作的皮背心,不知道該說是搖滾還是嬉皮,明明在室內卻戴著皮帽,還把帽簷壓得低低地遮住了眼睛。對於隻想平穩過日子的小市民來說,管他是雷鬼還是嬉皮,最好都能有多遠躲多遠,所以我把餐盤放在離他們有一點距離的靠窗座位上。把吉士漢堡從紙袋裏拿出來,正打算一口咬下的時候,突然被叫住了:

「嗨!」

隔著兩個座位的位子上,坐著一個我認識的人。

堂島健吾,我的老朋友。

本來就已經是個肩膀很寬的大個子,這一年來好像又長高了一點,感覺上幾乎是個成熟的男人,他坐的那張旋轉椅看起來整個小了一號。頭發有點長,頭頂的部分稍微吹高起來,更增添了幾分男子氣概。穿著有圖案的襯衫和有口袋的工作褲,不算很時髦卻也不會太土。隻不過與生俱來的國字臉還是那副老樣子沒變,所以依舊給人一種粗魯的印象,不過我想他本人應該不在乎這點吧!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到他,真是太不走運了。既然他都已經叫我了,我也不能再裝作沒看見。於是慢吞吞地回答:

「嗨!」

「好久不見了呢!」

「因為我們不同班嘛!」

健吾沒回應,隻是抓起幾根薯條,一口氣全塞進嘴裏。

健吾的餐盤上有漢堡、咖啡、薯條和雞塊,很顯然就是夏季限定的特惠套餐。健吾瞧了我一眼,馬上又直盯著正前方,也就是窗外的車站前風景。壓低了聲音說:

「你也是來調查的嗎?」

「調查什麼?」

「不是嗎?」

「我隻是來填飽肚子的,因為我中午還沒吃。」

健吾沒好氣地喃喃自語:

「我想也是,你的誌願是要當個死老百姓嘛!」

什麼死老百姓!我和小佐內同學的誌願才不是什麼死老百姓,而是小市民。不過我懶得跟他解釋,因為小市民才不會大聲嚷嚷自己是小市民呢!

健吾和我是同一所小學畢業的。所以剛上高中的時候,健吾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小學時代的我,也就是那種隻不過是有點小聰明、觀察力比別人敏銳一點就自以為了不起、而且毫不掩飾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因此,即使已經升上高中,健吾還是對我有所期待,希望我不時能發揮偵探般的神力。然而,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按照健吾的說法,以前的我雖然是個討厭鬼,但還算是有讓人另眼相看的價值。但是現在的我就純粹隻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人,而且還總是一副肚子裏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樣子。

他也曾經直接來找我抱怨過。總而言之,我和健吾的想法差了十萬八千裏,小市民是不會浪費時間在和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人深交的,所以有一陣子我和健吾完全沒說話。健吾或許沒發現,但我的確是有意要避開她的。

不過,堂島健吾基本上還算是個不錯的家夥啦!

我堆起滿臉的笑容,畢竟再怎麼樣也犯不著一見麵就像是要吵架似的。

「你好像在調查什麼喔?」

「算是啦!」

「校刊社的調查嗎?」

「不是,是我個人要查的。」健吾還是麵對著窗外:「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說得太好了。如果話題可以到此打住,我是絕對不會再主動追問下去的。

我以為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所以咬了一口吉士漢堡。可是健吾卻直盯著窗外說:

「……名字我不能說,不過是我們學校的女生。」

咦?他要告訴我嗎?可是我並不想知道啊……但我還是回應了幾聲。

「聽說她被以前認識的朋友找去……好像還被半強迫地卷進麻煩的事件。」

嗯嗯……

這個吉士漢堡的味道不怎麼樣。

「結果好像被硬拉進一個幫派裏。」

「什麼幫派?」

也許是最近跟著小佐內同學到處亂吃,舌頭都被養刁了也說不定。以前的我才不會注意到漢堡的味道好不好呢!

健吾停頓了一下,接著又用一種平板、沒有起伏的聲音繼續說:

「跟濫用藥物有關。」

……啥?

這事情會不會太大條啊?!

「那個被硬拉進去的人的妹妹跑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姐姐脫離那個幫派,可是除此之外什麼情報都還沒有,所以麻煩得很。我也請了校刊社的人幫忙,現在正在調查那個幫派到底是什麼來頭。」

「你說那些藥物……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

「帶頭的那些人好像都是從國中的時候就開始碰了。聽說以前隻是把感冒藥一口氣喝光或者是嗑安眠藥那種小兒科的程度……現在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才要調查。如果隻是那種小兒科的程度的話倒還好。」

瞧他從剛才就一直死盯著外頭,該不會是在監視吧!以一個高中生來說,那還真是一件苦差事呢!

然而,健吾隻是瞥了我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說:

「怎樣?常悟朗,你也有興趣嗎?」

「也還好,並沒有。」

「是嗎?」

小市民是不會去接近那種危險的事的。所以健吾完全猜錯了。我沒有興趣,一點也沒有。我轉過頭去,繼續啃我的吉士漢堡。

隻不過……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類似的事情,而且不是茶餘飯後閑聊說「都什麼時代了?出現一兩個嗑藥的學生有什麼好稀奇的」,是真的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我還在念國中的時候,同年級的同學裏麵就有這樣的幫派。我記得好像是幾個女生所組成的,結果她們都在國三那年的春天受到保護管束。該不會健吾現在就是在調查她們的事吧?

要把這個幫派的事告訴健吾嗎?我有點迷惑了。雖然我已經發誓不再說那些賣弄小聰明的話,而且我才不想聽到健吾一臉得意地說:「看吧!你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是,已經知道的事卻隱瞞著不說,好像也有一點說不過去。

話說回來,搞不好這點小事健吾早就已經知道了。雖然健吾念的國中和我不一樣,但是這件事隻要是鷹羽國中畢業的應該都知道才對。隻要健吾的人脈夠廣,要認識一兩個從鷹羽國中畢業的學生應該不是件難事吧!

我索性提了一個問題,以拖延戰術來爭取考慮的時間。

「你說要讓人家姐姐脫離那個幫派,有什麼好辦法嗎?」我問。

隻見健吾的眉頭緊急地鎖在了一起,說:

「要先找出那個幫派的集合地點。」

「找出集合地點之後呢?」

「帶著木刀殺進去。」

哇~好英勇啊!

健吾喝了一口咖啡,再把一個雞塊放進嘴巴裏,說:

「你要吐槽我啊!我是開玩笑的。」

「啊?你是開玩笑的喔?」

我還以為他真的會這麼做哩!還好,就算是健吾,也知道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

「畢竟我又不知道川俁本人的想法。到底是像夏澄所說的那樣,是被硬拖進去的呢?還是那其實是出於她本人的自願?但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希望能幫助她脫離那個圈子就是了。」

原來如此,加入幫派的那個女生姓川俁,是船戶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她妹妹的名字叫做夏澄啊!明明前一秒才說「名字我不能說」,後一秒就不知不覺地把人家的名字曝了光,而且當事人好像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說溜嘴了。幹得好!真不愧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堂島健吾。照這樣看來,川俁夏澄和健吾之間的關係我也大致猜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