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士滔滔不絕地說完,再度朝玖渚一指。
玖渚依然毫無反應,自從目睹兔吊木慘遭屠殺的屍體,她就沒說過半句話中。話雖如此,倘若博士剛才所言屬實……
“她可是難以置信的天才啊,徹底逾越你這種凡夫俗子的想像,就連本人亦無法完全理解。可是,正因如此,這就成為告發玖渚大小姐……你們三人的理由。”
“告發?你說告發?”我站起來。“開什麼玩笑?這種亂七八糟的理由根本就狗屁不通!”
“別這麼激動,小徒弟。”心視老師介入我與博士的對話,猛然一瞧,心視老師嘴裏不知何時叼著香煙,右手拿著可樂罐,這個人到底是何時去拿這些東西的?“慌成這樣實在太難看了,鈴無小姐剛才不是這樣說?”
“老師……”
“話說回來,博士,你說的那些確實有點不清不楚。”
心視老師用香煙指著博士。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但相當細,應該是女性抽的香煙。因為在休士頓時就有煙癮,或許是把肺搞壞了吧?
“不清不楚?三好,哪個部分?”
“剛才根尾先生不也說了?他們三人是來‘拯救’兔吊木先生的,當然沒理由殺死兔吊木先生。誠如博士所言,玖渚大小姐是兔吊木先生的前領袖,這麼一來,不就更找不到殺他的理由了?就像研究員沒有殺死兔吊木先生的理由,他們三人也沒有非殺兔吊木先生不可的理由。”
“你還真是缺乏想像力啊,三好。”博士說:“腦筋不能轉一下嗎?我們再怎麼說都是學者吧?唉,你專攻生物學,或許是沒辦法的——”
“啊!這種論調聽起來就像瞧不起某些部門的研究者,一副鄙視他人的語氣,自認數學和工學比生物學優秀似的,哪?春日井。”
“沒錯。這正是理工學者以為世界是由數學公式組成的論調。寡廉鮮恥該有個程度。一定是阿拉伯數字看太多導致感受性退化了吧?”
春日井小姐與老師異口同聲地抗議。
喔!理工科之間也有不同派閥嗎?我還以為理工科之間的情誼堅如磐石,看來也隻是自己的幻想罷了,我想著這種與事件毫無關聯的無聊事。
話說回來,春日井小姐昨天也是這樣輕描淡寫地吐槽他人,搞不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又繼續胡思亂想,借此逃避現實。
“我不是這個意思……”遭受兩名女性學者同聲指責的博士微微苦笑。“我撤回剛才的發言,不過三好,你不覺得根尾說他們是來‘拯救’的這件事根本毫無根據嗎?”
“……根據嗎?”老師瞥了我們一眼。“根據嘛……這個……恩,可是……”
“就不能假設玖渚大小姐其實是來‘暗殺’兔吊木垓輔的嗎?”
“暗殺”。老師聞言亦不禁蹙眉。“什麼跟什麼,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們來本所的理由就是為了殺死兔吊木,如果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這才叫胡說八道!”我憤然大吼,聲音大到掩蓋博士的聲音。“要說毫無根據,這才叫毫無根據,不是嗎?玖渚為何非得殺死自己的‘朋友’和昔日‘夥伴’的兔吊木?我們根本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喂喂喂,注意你的說話態度,小夥子。”博士深藏不露地晃動雙肩。“你們今後的命運就掌握在本博士手裏,反倒應該感謝我把警察攆走才對,你們就沒辦法體會我的善意嗎?”
“惡意倒是可以體會,墮落三昧博士(Mad
Demon)。”
博士聽見我的駁斥,卻隻是愉快地大笑。
“可是博士,這位青年講的也不無道理。”根尾先生問博士。“再怎麼說,這種假設是不是太牽強附會了?博士的主張倒也不是無法理解,但……”
“理由嗎?”博士停止大笑。“根尾,你是想說玖渚大小姐沒有殺死兔吊木的理由嗎?”
“啊……”根尾先生一時啞然。“嗯,就假設玖渚大小姐成功破解保全係統,還清除了電腦紀錄吧,可是玖渚機關的相關人員——而且是非常接近中樞的相關人員,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毫無理由地殺死兔吊木先生。”
“那可不一定喔,根尾。”博士瞟了玖渚一眼。“說來確實教人摸不著頭緒,就連本博士都一頭露水,搞不懂玖渚大小姐為何非殺兔吊木垓輔不可,但理由雲雲其實也無關緊要吧?一點都不重要,這位玖渚大小姐可是……”
博士重複剛才說過的某句台詞,但後半段……
“……XXXXX”
博士還沒說完後半段的部分,我的身體就動了。並非無意識的行動,而是肉體基於確信、基於自我意識、基於完全正常的意識所產生的動作,惟獨思考停止了。我雙拳緊握,向前方一躍,在桌麵降落。正準備繼續衝向博士時,右側頭部遭受重擊。那是可樂罐,眼角映照出奔向我的心視老師。原來如此,剛才就覺得突然喝起可樂很不自然,心視老師早就預料到這種發展了嗎?不過,我事後才想通其間道理,映照在眼裏的心視老師這時隻是毫無意義的影像。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看不見,聽不見。紅,一片赤紅。血之色,血之眼,光線和聲音淨是血紅;話雖如此,心視老師的這個行為成功讓我頓了一下。當我準備再衝上前時,阻力從後方出現。從後方追來的鈴無小姐掃了我一腿,我的身體在寬大的桌麵微微浮起。就在這極短的刹那,鈴無小姐護住我的腦袋,用渾身力量、全身體重,將我按向桌麵。結實的木製桌麵嘎吱作響,這或許是我的骨頭的嘎吱聲。來不及進行防護措施,全身承受重擊的我仍拚命朝博士伸手,但那隻手也被心視老師按住。被可樂罐重擊的臉頰又被甩了一巴掌,老師的斥責聲響起,按住我左臂的鈴無小姐也念念有詞。她好像在跟我說話,但我聽不見,冷靜!我在幹什麼?到底在幹什麼?不對,我沒做錯事。
我想。
我想那時的我大概瘋了。
鈴無小姐朝我的頭部一拳揮來,在我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之前,一片赤紅的左眼角落,好像捕捉到玖褚的藍發,或許隻是我眼花了。
2
當我恢複意識——意識恢複到堪稱為正常的水準時,發現自己身在一座牢籠中。未經粉刷的水泥地板、牆壁、天花板,以及鐵欄杆。昏暗、些許凝滯的空氣,些許沉悶的氛圍,憂鬱的氣氛。精神萎靡,想要再睡一會兒的感覺,仿佛剛做了一場噩夢;可是,跟惡劣的現實相比,噩夢或許還比較好吧?甚至讓人思考這種莫名其妙之事。
啊啊,管他的!怎樣都無所謂了。隱隱生疼的後腦勺還有全身上下,鈴無小姐和心視老師真是出手不知輕重,完全沒有手下留情。話說回來,在休士頓的時候也經常被老師揍。其中五成,不,九成以上都是排解鬱悶,但剩餘的一成,如今回想起來或許是我活該討打。雖然我完全無意回想這些陳年舊事,但回想起來,不挨打就想不通,不吃虧就停不下來,我從那時起就一直毫無長進。
“啊,阿伊,你醒了?”玖渚聲音讓我的意識完全蘇醒。“哈囉……”
“……哈囉。”我輕輕招手回應玖渚,挺起橫躺在地的上半身。“呃……”
我重新環顧四周。
一如半夢半醒時的判斷,這裏好像是某種牢籠。我、玖渚和鈴無小姐就直接坐在牢籠的地板。
“喲!伊字訣,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本姑娘出手重了些,還擔心你醒不過來呢。”
“多謝關心……”我有些尷尬地對鈴無小姐鞠躬。“呃……這裏是哪裏呢?”
“第四研究棟,春日井小姐專用的研究棟地下室。”
“……是嗎?可是,簡直就像牢籠……”
“這裏好像是用來收容實驗動物的籠子啊。”玖渚不知為何喜滋滋地笑道:“嘻嘻嘻,人家也是第一次被關在籠子裏耶!第一次真開心。”
“我是第五次了……”我邊說邊觸摸欄杆,想當然耳,欄杆不動如山。“呃……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為什麼被關在籠子裏?又不是人猿,這種待遇實在難以接受。”
“還不是博士的指示?對了,伊字訣,你對剛才的事記得多少?”
“……老實說,沒多少,雖然知道被鈴無小姐和心視老師痛打一頓……”我老實回答鈴無小姐。“我想想……我記得早上起床之後到屋頂,然後鈴無小姐叫我……”
“騙人!記憶退化那麼多?這樣的話,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啊啊,等一下……讓我再想想。”我靠著水泥牆,重新坐正。“……接下來幫玖渚綁頭發……咦?啊啊,對了對了……好,我想起來了。”
“是嗎?”鈴無小姐點點頭。“這樣替本姑娘省了不少工夫。”
“嘻嘻嘻,阿伊的記憶力還是一樣的差哩,不過被打成那樣,嚇得忘光光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
咦?玖渚好像恢複正常了?我邊想邊向鈴無小姐問道:“那麼,我昏睡時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玖渚恢複正常,我判斷問她也沒用。
“簡言之,博士認定我們是嫌犯。”鈴無小姐道:“所以將我們關在這裏。”
“……非常簡單明了的說明,謝了。”
第四棟,春日井小姐專用的研究棟,而且是地下室……總覺得被對方當成實驗動物,不過跟囚犯相比,哪個比較好,或許是相當微妙的問題。偏偏將我們關在這種地方,那個博士比想像中更沒人性。
嗯……話說回來,某起殺人事件的嫌犯正是在我的提議下被隔離監禁,原來如此,一旦自己遭到這種待遇,就是這種心情嗎?雖然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但下次還是別再提那種餿主意了。
“所以,狀況怎樣?”
“無可奈何到淒慘的程度,對了,博士好像有講什麼‘在考量今後的應對之道這段期間,就先稍微委屈幾位吧?我不會對你們不利的。’”
“是嗎……”如果不會對我們不利的結果是監禁在地下室,要是決定對我們不利,又會是何種待遇呢?光想就叫人發寒。“……啊啊,我全部想起來了……嗚哇啊!”
這時才驚叫出聲的我大概非常二百五。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鈴無小姐眯起一隻眼看著我道:“本姑娘一個人抵抗也沒用,所以決定靜觀其變……唉,真是的,雖然早就知道跟伊字訣一起旅行準沒好事,沒想到誇張到這種地步。你還真是‘事故頻發體質’的最佳代言人啊,與其說是頻發,這種情況或許該說是誘發。”
“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啊……”況且這次的事件,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沒有任何責任,殺死兔吊木的既然不是我,鈴無小姐的怨歎當然與我無關。“真的萬萬想不到……還以為這次一定平安無事的……”
“嘻嘻嘻,就是因為這樣,跟阿伊在一起才不會無聊啊……”玖渚眉開眼笑。“一點都不無聊,人生好快樂喔。”
“……不過這次被殺的可是你的夥伴啊。”
“唔?”玖渚脖子一歪。“……嗯,可是啊,事件已經結束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人類要樂觀生活才行喔。”
“……你這丫頭就是這樣。”
的確,我記得的玖渚就是這樣,剛才的她隻不過是一時不對勁罷了。一定是這樣,目前就當成這樣吧。
“總之,目前的問題是……要如何突破這個狀況。”
“突破啊……這又是一個了不起的目標呢。”鈴無小姐當啷一聲握住鐵欄杆。“這玩意連本姑娘都無計可施,淺野在這裏的話,或許還有辦法……”
“……美衣子小姐有辦法劈開鐵條嗎?”
“至少聽說可以劈開魔芋……而且居合道(注4)或拔刀術練到一定程度後,聽說就能劈開鐵條,不過,唉,她也不在這裏,說了也是白說。”
“也對。”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若是拍電影的話,這時就該剛好有個換氣孔,讓我們可以從那裏逃脫;然而,現實上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世事發展不可能總是如此幸運。哎呀呀,難怪空氣如此凝滯,去!就不能再人道一點嗎?
總而言之,就冷靜的眼光判斷,要逃出這間牢籠是決無可能之事。欄杆上附有堅固的鐵柵,我們三人之中也沒有開鎖高手。
“話說回來……那臭老頭說話真是亂七八糟、狗屁倒灶!”
“喔!阿伊在別人麵前這樣口沒遮攔,真稀奇耶。”
“當然稀奇了,當然沒遮攔了,哼!他們接下來該不會是想拷問我們吧?”
一想到心視老師,可能性非常高。先不管今後是否會進行拷問,舉凡找茬行為,那個老師都是首屈一指的天才,“青苗劊子手”這個蓋世綽號絕非浪得虛名。
“這倒不至於吧?因為那個人還出手阻止阿伊耶。萬一打中博士就糟了,會大大不妙喔。這麼一想,心視搞不好是個大好人喔。”
“大好人嗎……嗯,也許吧?”
無知是一種幸福。嗯,在我失神期間,鈴無小姐似乎已經跟玖渚解說過心視老師的背景資料。既然是鈴無小姐,應該沒有透露什麼不該說的事。
“而且呀,阿伊,博士的論點不能算亂七八糟,其實也頗有道理的。”
“什麼?哪有道理?我看是荒誕無稽吧?那何止牽強附會,根本就強詞奪理。就連還不會背九九乘法表的小學生,都能想到更好的推理。”
“本姑娘倒是不會背九九乘法表呢……”鈴無小姐冷不防插嘴。“還沒學之前就退學了。”
“……”
“……”
“咦?你們繼續說啊?”
“啊……呃……剛才說倒哪了?”因為太震驚而忘了剛才的話題。“對了,博士的推理亂七八糟,就是這樣。沒有人離開研究棟,沒有人進出第七棟,所以玖渚一夥是犯人。什麼跟什麼呀?哥德巴赫猜測(注5)都比這說得通呢。”
“一夥?”玖渚嗤嗤笑個不停,似乎對“一夥”這個字眼頗為中意。“嗯,一夥很棒耶,一夥。加上‘一夥’,別有一番風味,嘻嘻嘻,開玩笑的啦。”
“……嗯,至少比‘一賊’好吧……別轉移話題!現在已經夠頭大了……你告訴我博士的推理是哪裏頗有道理?玖渚大小姐是‘叢集’的領袖,所以那種鎖根本難不倒她?我說這根本就狗屁……”
“人家打得開呀。”玖渚輕描淡寫地道。
“……什麼。”
“那個打得開呀。”玖渚又說了一次。“而且很簡單。”
“很簡單?”
“超簡單。”
玖渚的回應快得甚至不必換行,我頓時抱頭苦思。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玖渚大小姐。”
“博士不是說了?撰寫那個係統的,基本上就是人家咩。唔,正確來說,小直和小霞也有幫忙。所以根本不必解析結構,人家原本就曉得它的構造。”
小霞——霞丘到兒先生。他是直先生的死黨,套句根尾先生的話,曾經是非常接近“玖渚機關中樞”的人,至於現在……哎,不管現在如何,總之以前,玖渚與我相遇以前,他們三人總是一起行動。話雖如此,直先生和霞丘先生應該都是機械工學的外行,換句話說,這可是玖渚獨立設計的。
“可是,就算這樣,沒工具也沒用吧?要是理解結構就能開鎖,大家都能成為闖空門的小偷啦。我也曉得自己房間門鎖的結構,可是沒鑰匙的話,還是打不開。”
“嗯,說得也是。”玖渚頷首。“如果不是小潤,的確沒辦法打開。可是呀……對了,喏,阿伊,例如進入這座研究棟時,不是填寫入所登記簿嗎?”
“啊啊,搞半天,原來你看見了呀?我還以為你打電動打得出神了。”
“人家才不是在打電動咩……那時警衛不是說了?跟數位化的方式相比,那種傳統的方式比較安全之類的。”
“有嗎?”那是很久以前的對話,我早就不記得了。“喔,所以呢?”
“總而言之,意思就是高科技有高科技的缺點囉。具體來說的話,比如人家去小兔的第七棟那時就是一個好機會。乘機像小兔借一台電腦,再連到卿壹郎博士第一棟的中央電腦。接著將人家登記成新研究員,當然是用密件方式。殺死小兔之後,再把資料刪除,最後用清除紀錄的軟體,將包括大門開關的紀錄‘徹底清除’。”
光聽她講述這些步驟,好像真的很簡單;可是,這隻是玖渚故意大幅簡化內容,實際上必須破解的障礙物、防火牆、保護程式、警報裝置等等肯定多如繁星。
但若是玖渚……
這的確有可能。玖渚友本身就已具有傲人的卓越技術,要是再加上“知悉”保全係統的內部結構的路。
想不到正如博士所言。
“因為電腦安全防護上有所謂的管理員權限,至少人家的立場的確比別人有利。話說回來,破解這類安全防護其實是小日的拿手絕活……但人家也不是不會。”
“小日就是‘雙重世界’(Double
Flick)嗎?”
“喔?媽媽咪呀,阿伊的記憶力正常運轉耶!不對,因為異常才是正常,所以正常運轉時應該說是異常運轉嗎?”
“你別若無其事地說這種沒禮貌的話,因為兔吊木昨天提到這個名字幾次,大概隻少於你跟小豹。”
“喔……小兔也真是難以捉摸的人哩。”
被玖渚這樣說的人,我想是無藥可救了,不過說死人的壞話也不太好,就算對象是那種超級怪人。兔吊木垓輔以被釘在牆上殺死……說反了?應該是被殺死釘在牆上才對。
要是聽見這件事,小日、小豹、小惡那些“集團”的昔日成員會感到傷心嗎?沒有跟其中任何人直接接觸過的我也無從得知。
“不過……那個聲明似的東西又是什麼?You
just
watch,‘DEAD
BLUE’!翻成日文的話應該是‘你等著瞧吧,死線之藍’……”
“或許吧!總之就是警告人家‘不許多管閑事’吧?這算是一種‘釘’囑嗎?嘻嘻,唔,嘻嘻嘻。”
玖渚似乎覺得自己說的‘釘’囑這個比喻很有趣,在那裏咯咯笑個不停。能夠對這種雙關語發笑的神經,就連我也不禁退避三舍。
“多管閑事……是指你想拯救兔吊木嗎?可是,如果你這叫多管閑事,那殺死他的犯人不就等於拔刀相助了?”
“這個疑問目前隻能暫時擱下……要討論的話,問題就變成犯人為什麼要把小兔剁成肉醬?為什麼要拿走手臂?”
“巴不得將屍體剁成肉醬的理由,首先想要的就是怨恨吧……”
話雖是如此,一年多未曾離開那棟建築的兔吊木,實在想不出讓人如此深惡痛絕的理由;不過,這當然隻是指“這座研究機構內”——若是“集團”時代的惡行,那種下場或許是無可奈何之事,我想這種情況也不能忽略。
“可是,就算你真的有辦法破解那個鎖,就算這樣,你還是缺乏殺死兔吊木的理由……或者該說是必然性嗎?更何況你到兔吊木的第七棟時,不是一直跟我和誌人君在一起?先不管你跟兔吊木單獨交談的時候,況且那個房間裏又沒電腦,根本就不可能跟中央電腦連接吧?”
“哈哈哈,伊字訣,你還真是扯三拉四。”鈴無小姐對我笑。“對博士來說,這種芝麻小事根本就不重要吧?”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說,邏輯隻要一丁點說得通即可,我想博士不是真的認為藍藍是犯人。正如伊字訣所言,問題就在於能否牽強附會,而現在正是為了拚湊邏輯的‘時間落差’。”
“時間落差?”
“對,博士現在……不僅是博士,想必所有研究員現在都在拚湊‘玖渚友一夥的犯案證據’。春日井小姐嗎?那個人剛才說‘五小時之後就能決定你們之後的命運’,嗯,就是在伊字訣醒來之前,我們剛好在談那件事。”
“……所以呢?”
“總之,阿伊。”玖渚事不關己地說:“博士可能是想把人家當成小兔的替代品。”
我頓時啞口無言,把玖渚當成——兔吊木的代替品?這,這換言之……
“不將人家交給警方的代價就是協助研究……不,是參與實驗。”
“這種事……這才就亂七八糟。”
“對,目前的情況就是亂七八糟。”鈴無小姐的態度宛如看破紅塵。“雖然不曉得本姑娘和伊字訣會受到什麼待遇……嗯,大概是用來控製藍藍的人質吧?要是本姑娘就會這樣做。”
“這種事……”
可是,玖渚友確實足以當兔吊木垓輔的代替品,不,應該是比兔吊木更加適合。假設博士的實驗內容正如玖渚昨晚的猜測,玖渚友確實是最佳材料。兔吊木也相當不錯,但玖渚可說是最適合的。
特異人類結構研究(Ultra-humanoid
Dogma)。
“這種……這種事……這種事豈能容忍……”
“噯!別急著發飆,伊字訣,若要本姑娘獨力壓製你的怒火,可沒讓你全身而退的自信了。剛才幸虧有三好小姐出手相助,現在你可要有全身半數骨頭骨折的覺悟囉。”
“……不用擔心,我很冷靜。”我邊說邊用拳頭敲打水泥牆,很痛。“冷靜得很,嗯。”
“嘻嘻嘻。”玖渚(明明是切身問題)不以為意地傻笑。“這種情況好懷念耶,該說是窮途末路耶?還是危機一百呢?”
危機一百是什麼東西?
“……你挺開心的嘛,玖渚友。”
“還好咩,可是呀,跟第一次見到阿伊的時候相比,這種還是小巫見大巫,又不是會被殺死或者更淒慘。”
“……反正,我們到這裏是白忙一場了。”我說:“那接下來要怎麼辦?怎麼辦呢?鈴無小姐。”
“現在這樣又能怎麼辦?”鈴無小姐說:“唉,本姑娘要是一直沒回去,淺野應該會有所行動才對……不過大概也要等到後天之後。”
“無論如何,既然被關在這種地底三十公尺的地方,人家也束手無策咩。電話又被拿走了,也沒有PDA,無力無力無重力。”
“這跟無重力沒關係。”我深深歎了一口氣。“的確……看來是沒有突破這種窘境的方法……”
“——方法我有。”
我心灰意冷地說完,那個聲音極度自然、理直氣壯地響起。分秒不差,仿佛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出場機會。
那個聲音既不是鈴無小姐的,亦不是玖渚的,當然更不是我的,而是從鐵欄杆外傳來的。
隻見石丸小唄雙手抱胸站在那裏。
沒有任何腳步聲,亦沒有任何氣息,更沒有任何預兆,她就站在那裏。
壓得低低的丹寧布鴨舌帽、丹寧布大衣、穿帶皮靴。鏡片後方隱約可見的雙眸銳利地俯視我。仿若在享受這個狀況——正如玖渚打從心底享受這個情況,小唄小姐露出一抹輕笑。
“——初次見麵的兩位好,不是初次見麵的吾友好,我是石丸小唄。”地下室雖然昏暗,但依稀可見小唄小姐朝我們嘴角一撇,輕抬下顎。“今後請多指教。”
鈴無小姐小心翼翼地皺眉,嚴陣以待;玖渚杏眼圓睜,一臉狐疑地側頭;我則是貼著牆壁站起。
“……喲!小唄小姐,昨天多謝了。”我慎重地、慎重地、非常慎重地。“在這種地方碰麵,真是天緣奇遇。”
“這該說是有緣千裏才是十全啊,吾友。”小唄小姐態度狂妄、用詞親昵、語氣調侃地道:“嗯啊,實在是老套的無以複加。”
“……怎麼了?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莫非是迷路了?”
“不不不,非也非也,吾友。完全非也。”小唄小姐拚命忍笑道:“我聽說這裏的籠子關了珍禽異獸,才想來參觀參觀。看看那個斜道卿壹郎博士捉到什麼珍禽異獸。”
“……”
“你怎麼都不笑呢?”小唄小姐傻眼地歎了一口氣。“笑容是談話的基礎喔,虧你還能維持如此十全的人際關係,還是其實並不十全?”
“謝謝您的忠告,石丸小唄小姐,但是要我沒事亂笑,我寧可去死。”我含糊應道:“所以是有何貴幹?
基本上,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問得好,不過這個有趣的問題還是待會再談——”小唄小姐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轉向玖渚和鈴無小姐兩人。“嗬嗬,牢籠加上‘兩位’女性,還真是美妙的構圖。”
那語氣仿佛在說其中一位很礙事。
聽見小唄小姐毫無預兆、驀然出現那句的台詞,鈴無小姐“哈!”一聲輕笑。
“想不到伊字訣的人麵挺廣的嘛,在這種荒郊野外竟然接連遇上兩個熟人。”鈴無小姐沒搭理小唄小姐,直接對我說:“而且兩位都是‘女性’,簡直就像在原業平(注6)。”
“嘎?”莫名其妙的比喻。
“所以是什麼關係?你跟這位美麗的淑女?”
“昨天我向這位男士提出交往請求,但被他徹底甩了。”在我回答鈴無小姐的詢問之前,小唄小姐搶先回答,居然擅自回答。“是吧?吾友。”
“是的,呃……大約有十分之一的真實性。”
“真實這玩意兒隻要有一成就夠了,話說回來。”小唄小姐話鋒一轉。“因為情況有變,我想你的想法說不定也變了……”
“糾纏不清的女人隻會惹人厭的。”鈴無小姐終於對小唄小姐道:“不是嗎?吾友先生。”
“或許是這樣。”小唄小姐毫不畏怯地應道,對鈴無小姐迸射的敵意視若無睹,充耳不聞。這看起來或許沒什麼,但我知道是何等厲害的行為。
“不過我這個人非常死心眼……還是希望你能稍微控製一下敵意,我並不是你們的敵人,反而應該能跟你們相處融洽……尤其是跟你。”小唄小姐用下顎指指我。“你不這麼覺得嗎?吾友。”
“你剛才說了‘聽說’吧?”鈴無小姐沒有回答小唄小姐的問題,卻反問她。“‘我聽說’是什麼意思?
可以解釋成有人告訴你我們被囚禁在這裏嗎?”
“——哎喲!我說溜嘴了嗎?嗯,這也不算致命失誤,嗬嗬,還真不能小看你——鈴無音音小姐?”小唄小姐笑得越發愉快。“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能將這種專長發揮在其他地方。我一開始就講了,‘方法的話我有’。對現在的你們而言,這比較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