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卷 第8章 第8章 審理(心理)(3 / 3)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關於這點,我很老實地承認。“老實說沒有證據。說得也是,說不定隻是普通的強盜殺人。”

“什麼都沒有嗎,非殺她不可的理由?”

“就是找不到。智惠的事件到此為止,你還有什麼疑問?”

“啊…”零崎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表達。

“唉,算了。”他最後說“那接下來是葵井的事件。為什麼是自殺?警察他們也說過那是殺人事件吧?”

“其中當然有很多理由…自殺的動機不言而喻了吧?就是殺死智惠的良心譴責。”

“…殺人的家夥會感到良心譴責嗎?”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啦。”我半開玩笑地說:“至少遺書上是這麼寫的。”

“原來如此,既然寫在遺書上,就沒辦法了…至少葵井是基於這個原因才選擇死亡。喔…我就沒辦法理解哪。哎呀呀,世界上還真有各式各樣的殺人者。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喂,等一下!”

“咦?什麼?”

“遺書是什麼?”

“遺書就是自殺以前試圖將自己的思慕之情遺留在世上的東西。跟遺言又不太一樣。”

“多謝啦,神探可倫坡。”零崎邊說邊踹我的手。因為手指骨都斷了,當然是痛得要死。

“你幹什麼?要是骨頭沒辦法愈合還得了?”

“那你就去踢足球啦!總之,遺書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聽你說喔。”

“嗯,在此之前你先思考看看啊。零崎,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事?”

“還要說嗎?”

那當然是,

沙咲小姐指出的那件事。

“我…”

我這個早已毀壞,

我這個人間失敗。

全身神經盡數斷光。

極端渴望死亡的我。

“…我不可能因為看見朋友的絞殺屍體,就身體不適到那種程度吧?”

“啊…換句話說,因為不是他殺屍體,而是自殺屍體,你才那麼不舒服嗎?”

“不是。自殺也好,他殺也罷,我對屍體沒有任何感覺。”

“…”

“我抵達巫女子的房間,按下對講機。沒有反應。基於經驗察覺事態有異,立刻進入房間。這時我看見了什麼?是在床鋪上,巫女子,自己將自己勒死的屍體。”

絞殺。

智惠從後方,而巫女子從前方勒死的理由就是這個。

“自己將自己勒死這種事辦得到嗎?”

“實際上也有不少人是這樣自殺的。不過這種情況下,勒住的不是頸動脈,而是氣管。非常痛苦。臉部也有瘀血,稱不上美麗的死法。”

若非有相當決意,

人類大概不會選擇這種死法。

這種情況下。

葵井巫女子的決意堅定?

“然後床鋪旁邊留有遺書,寫給我的。寫了很多東西…例如殺死智惠的事,還有希望我替她做的事。”

“替她做的事?”

“她好像不希望被別人認為自己是自殺的。自己死是無所謂,可是不希望被別人當成殺死智惠的殘酷人類。”

“莫名其妙,你說得具體一點。”

“總之她拜托我湮滅證據。從現場偷出來的手機頸繩、遺書,還有用來自殺,同時也是殺死智惠的凶器…絲帶。其它還有很多。”

“啊啊…原來如此。”零崎緩緩點頭,接著仰頭望天。“我終於明白了。所以說,你接受了她的拜托。原來如此因此才會出現那麼奇怪的反應啊。我明白了,問題就是‘時間’吧?你十一點出門,十分鍾後抵達葵井的公寓,警察十分鍾抵達,你們十分鍾後到了府警,這時正好是十二點的話…約莫有三十分左右的空檔。因此問題就是你在這三十分之間做了什麼嗎?”

“嗯,話雖如此,走廊上有一堆監視攝影機,也不能離開房間,更不能不報警。那麼,你覺得我是怎麼做的?”

“你離開公寓時確實被搜身了…那麼…莫非你吃掉了嗎?”

“嗯。”我點點頭。

說到這裏,任誰都應該搞懂了。

更何況是零崎人識。

“吃掉了嗎?”

“嗯,很好吃。”我輕描淡寫地說:“聽說做這種事的人有一種專門用語叫‘stuffer’。不過…這不是重點,哎,就算是我,無法消化的東西也吃不下肚。我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報警。原本打算一直忍到回家為止,最後忍不住在府警吐了。”

“把證據全部吃掉咧…”零崎傻眼道:“這包括凶器的絲帶吧?意思就是你連殺人道具都吃掉囉?你這樣還算精神正常嗎?”

“對啊,我想是不太正常。”

“為什麼要答應葵井的要求?假裝沒看見不就得了?何必幹這麼危險的事?”

“嗯,這是因為…該說是自尋煩惱嗎?這就像是一種贖罪。”我將視線移開零崎說道:“總之,葵井巫女子的死亡真相到此為止。就是自殺。老實說,所有事件原本應該就此結束的…”

“你的意思是沒想到會發生後來的事件?”

“嗯。”我歎了一口氣。“真是的…這完全是意外。”

“所以是怎麼一回事?貴宮那件。貴宮為什麼要殺宇佐美?”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這是發生在我的範圍外的事件。可是,我的推測大概差不了多少。因為是經常發生的無聊殺人事件。”我說:“關於巫女子的死亡,無伊實可能早已察覺事情有異。嗯,說不定巫女子自殺前就對她坦承一切了。無論如何,我們就假設無伊實發現殺死智惠的是巫女子,巫女子的死是自殺。”

“喔。”

“所以該怎麼辦?這個情況…”

為了其它某人。

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

“…自己能夠為了巫女子做什麼?零崎,是你的話會怎麼辦?”

“不怎麼辦,因為葵井已經死了嘛。”

正如他所言。

而且零崎就算對方還活著,也不會替對方做任何事吧。我也不會做任何事。隻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無伊實卻想要替她做些什麼。一個是複仇,一個是守護她。”

“…複仇是指殺死你嗎?嗯,畢竟你甩了葵井嘛,這也是很正常的。就跟我說的一樣吧?葵井愛上你了。”

“別說得洋洋得意的樣子。這種事其實我也略有所覺。”

“發現了還假裝沒看見嗎?這樣被殺還真是沒理由怪別人了。這先不管,‘守護她’是什麼意思?殺死宇佐美為什麼就可以守護葵井?”

“就跟我做的事一樣。無伊實想要守護巫女子的名譽。簡單說…如果發生‘第三個事件’,就沒有人懷疑第二個事件的被害者巫女子是殺死好友的犯人了。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

“…就算你說得沒錯。為什麼是宇佐美?既然如此,殺其它人也無所謂吧?沒有故意殺死朋友的必要。”

“正因為是朋友啊。智惠、巫女子接連被殺,接下來如果殺死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搞不好不會被當成‘第三個事件’。因此被害人若不是宇佐美秋春…就是我了。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零崎。既然如此,殺死我不就好了嗎?正是如此。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耍酷或好奇才住在那種骨董公寓裏的喔。沒有任何地方比那裏更難被殺的了。”

單薄的牆壁,以及無法掩蓋腳步聲的走廊。不論是想偷偷潛入、與他人爭吵,或者殺死任何人,在那棟公寓裏都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第二條路就是殺死宇佐美?可是…就算葵井對貴宮來說是朋友,宇佐美也是朋友吧?怎麼會做這種事?”

“我原本也對此感到疑問。而且智惠應該也是無伊實的朋友。居然原諒殺死智惠的巫女子,這究竟是什麼心態?因此我就問她了。結果無伊實這麼回答我:‘優先順位的問題’。總之在無伊實的心裏,死亡的巫女子比活著的秋春君重要,犯人巫女子比被害者智惠有價值。”

“真是差勁透頂。宇佐美這小子最可憐了。”

“或許是這樣…”

預測自己將被殺死的秋春君,表示自己了無牽掛的秋春君,他究竟預測到多少的真實?我並不知道。老實說我也無從猜想。此時說出“秋春君是在明白一切真實的情況下被無伊實殺死的”是否有些過度浪漫?然而,倘若真是如此,這次的事件中,唯一值得尊敬的存在就是宇佐美秋春。

因為換句話說,

這就等於接納朋友的一切。

“嗯。”

零崎猶如“沉思者”般思考良久,最後鬆開雙手抬頭。

“道理我明白,可是有跟葵井事件一樣的疑問。這是基於貴宮是犯人的前提吧?葵井那件事有遺書也就算了,但貴宮隻能做金田一式的推理喔。你不是透過電話,沒有任何證據就察覺真相了嗎?因為嫌犯隻剩你跟貴宮嘛。”

“莫非你不喜歡橫溝?”(注:橫溝正史…以金田一係列著名的本格派推理作家…)

從剛才開始,零崎的態度裏就充滿了對金田一的敵意。“沒有。”可是他搖頭說道:“不過封麵太可怕了,我隻看過連續劇。老實說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喔…”

“所以,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你仔細想想看,我有問過沙咲小姐吧?”

“啊啊,有沒有‘X/Y’這個東西嗎?那又怎麼了?你不是說這沒關係嗎?”

“式子本身的意思沒有關係。秋春君的時候它隻是單純的符號。它隻有在智惠的事件其有含意。是故,秋春君的殺害現場出現這個記號,代表一個很奇怪的意義。”

“是什麼?”

“現場留有‘X/Y’的這個情報…是秘密喔。隻有警察知道的情報。一開始沙咲小姐完全沒有談及這件事。其它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非法入侵的我和你。另外就是…被我問到‘X/Y是什麼?’的對象。”

換言之,就是哀川小姐、巫女子和無伊實三個人。

“不,還有其它人知道吧?例如警方相關人士。”

“正是如此。其它還有很多人。可是啊,認定那是死亡訊息的隻有無伊實。”

“啊啊,警方的見解認為那不是死亡訊息,而是犯人留下的嗎?這又怎麼了?”

“秋春君的事件時,沙咲小姐說‘有被害者本人書寫的痕跡…可為什麼隻有這次有?我認為這是犯人為了強調這是‘第三個事件’,在下手殺害前脅迫他寫下的。’

“這種想法必須認定那是死亡訊息才會出現嗎?不過貴宮不知道嗎?‘X/Y’的意義。”

“或許吧。”

倘若她知道那個意思,即便想要強調事件的連貫性,大概也不會使用那個式子了。

“光憑這點,你就知道犯人是貴宮?”

“嗯,當然不隻這些,其中也包含我的推測。覺得這很像無伊實的行徑之類的。因為無伊實對巫女子的誠摯友惰,就連我都大為感動。”

“騙子。”零崎嗤笑。

“我已經不相信你說的話了。說什麼旁觀者,我看你根本就是大騙子。”

“你之前已經說過了。”

“別將錯就錯。”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若無其事地說:“你好像沒有其它問題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

“雖然稱不上功成圓滿…啊…該怎麼說呢?這樣子聽完一個謎團,就好像…”

“傑作?”

“不,是戲言。”零崎如此說道,仿佛真的聽了一個極度無趣的笑話。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

十分怪誕,非常扭曲,極度無情,猶似笑話,宛如滑稽,仿若無情,令人不忍目睹的那種形狀。

結果…

不得不去想…

縱使意誌再三拒絕思考…

腦髓依然繼續自動思考…

誰是壞人?誰做了什麼壞事?

這件事本身或許很簡單吧?誰都可以理解…誰都可以感同身受…誰都可以為之同情的切身問題…

因此才令人作嘔。

不明白。

倘若能夠放棄,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我不會問你詳細情況”零崎別開臉孔,不耐煩地說:“因為就算再如何逼間,你也隻會隨便敷衍。關於這方麵姑且就算了。”

“怎麼了?這麼輕易撒手。”

“我也有很多考量哪。不過戲言玩家,你就讓我問一個問題。”

“什麼事?殺人鬼。”

“你的感想呢?”

“嗯?什麼意思?”

“你身旁死了三個人,我想問你對此有何感想。”

零崎語氣忽然顯得興味盎然。

態度就像窺視鏡子而欣喜不已的天真少年。“殺死朋友、殺死自己、為了朋友殺人、為了朋友被殺,最後連你本人也差點被殺。有什麼感想?”

“…”

直截了當,我完全無法模仿的詢問方式。

我正想雙手抱胸做出沉思的姿態,爭取一點時間,可是手指骨折,連抱胸的動作都做不好。

“零崎,我對這一連串的事件是這麼想的。”

“喔…你說說看吧。”

“這次說太多話了,手指很痛,喉嚨也很痛。”

“…”

零崎靜止。表情一陣痙攣,但接著“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爆笑,然後說:“我想也是。總之…你即使朋友死了也沒有任何感想?”

“不,即便是我,朋友死了還是很震驚的。可是,我跟他們畢竟才剛認識。”

跟我最接近的是江本智惠,

但正因為最接近,

亦是最遙遠的吧。

對於葵井巫女子的情意,我既無法回報相同的情意,也沒有貴宮那種積極的感情。

甚至沒有宇佐美秋春的清高情操。

“你還真是不自由哪。”

“倒也不會。”

“不自由啦。你不是自己束縛著自己嗎?”

“至少比被他人束縛好。基本上,零崎你就自由了?對你來說的自由,就是殺人嗎?”

“啊…對我來說的自由啊。”零崎意有所指地嗤嗤笑了。“老實說,我很討厭自由這個字,最討厭了。雞皮疙痞都起來了。”

“我也不是很喜歡。”

“這個字聽起來很廉價哪,在這個國家。這種東西俯拾皆是。根本就是借口。就像染金發是老子的自由之類的。真是愚蠢。不過我向來為所欲為,自由雲雲怎樣都無所謂。被他人束縛也好,被自己束縛也好,都恕難從命。”

“原來如此。”我歎了一口氣,點點頭。“那麼,如果我沒有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這樣了。”

“意思是我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嗎?”

這個。

這個未免太。

“唯獨這件事敬謝不敏哪。”

“嗯…啊,敬謝不敏。”

零崎笑了,我沒有笑。

在我們閑扯淡之際,醫院已在眼前。我和零崎不知何時停步交談。完全沒有察覺,看來這也是說太多話了。

我們接著開始討論跟事毫無關係的事。

隻跟我們兩人有關的事。

大概兩小時左右。

對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的無謂瑣事,對世界毫無益處或害處的雜事。

時而由零崎提出。

時而由我提出。

如果有三個願望會祈求什麼?如果有一億圓日幣會如何使用?等邊三角形和正三角形哪個比較漂亮?公裏和公斤哪個比較大?想加入黃金拂曉團還是薔薇十字團?一百一十五乘一百一十五的幻方(Magic

Square)能否成立?88黑白棋究竟是什麼情況?

宛如感情融洽的好友。

但我不是零崎的朋友,

零崎亦不是我的朋友。

這幾乎就像是自言自語。

既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的談話。

既不覺得快樂,

也不覺得無聊。

重新檢閱自己這十九年來,

究竟過著何種生活的行為。

光的反射。

零崎人識。

我想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時間。

但就連這個魔法般的時鍾指針,

也徐徐接近零了。

“那疑問也冰解了。”於是零崎說道:“差不多該道別了嗎?”

“說得也是。”

我毫無抗拒地表示同意。

“打發了不少時間呢。”零崎從剛才坐著的扶手站起。

“喂!”他看了我一眼說:“你接下來會一直住在京都?”

“天曉得,其實我是飄浮不定的人。上大學的期間會在這裏,不過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休學。”

“是嗎?那麼這個世界中,你未來絕對不可能去的地方是哪裏?”

“是啊…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很多,例如南極或北極這種。”我思忖片刻,說出早已決定的答案。“絕對不想去的地方是美國德州,尤其是休斯頓。隻有那裏是全身骨折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是嗎?”零崎點點頭。

“那我就到那附近去好了。”

“你會說英文嗎?”

“我有上國中喔,而且說不通的家夥用刀子捅他就好了。不過…”零崎略微挖苦似的說:“你的刀子是捅不了人的。”

我對那句台詞的嘲諷聳聳肩。

“總之,應該沒機會再見了。”

“無所謂吧?又不是見了會開心的人。”

“那倒也是。”

事實上正如他所言。而且我既不渴望見到零崎,他大概也是一樣。這原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邂逅,這個結果比較正確。

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重新正視自己的深處、最黑暗的部份。

“喂,零崎。”

“什麼事?”

“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啦,怎麼可能有?順道一提,我最討厭的人是自己。不,是你吧?這又怎麼了?”

“我有。”

零崎先是有些詫異,

接著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上次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知道嗎?”

“我上次說謊。”

“是嗎?”零崎說。

“那麼,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處了。”

“應該是吧。”

“機會難得,你就繼續保持吧。你可別變成我這樣哪。”

“你也是。”

零崎背向我朝今出川通走去,我也背向零崎朝醫院櫃台走去。

兩人什麼都沒說,

不過大概都在想同一件事。

“接下來…”

對我來說,故事這樣就結束了。

然而,就算鏡子彼端的世界解體一、兩個,一想到至少還有兩個不願就此結束的人類,不禁感到有些鬱鬱寡歡。

這亦是一種因果循環。

“真是因果報應的人生哪,人間失格。”

不良製品如此低語。

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