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我要遷居離別小城前,克裏斯蒂特地在一個周末邀我去他住的公寓作客,實際上是想替我餞行。那天上午我到了他在校外租的寓所,他先陪我在客廳聊天,閑坐間發現其它幾間臥室內傳出男女纏綿之聲,克裏斯蒂略顯尷尬狀,稍後便大方地告訴我那是別的同學室友還在睡覺。沒多久從不同的臥室各出來一對青年男女,都是20歲出頭的青春年華,也並不害羞地與我倆打過招呼。我是頭一回親眼看見同居一室的美國異性大學生,於是向克裏斯蒂打趣說:“你的女伴在哪兒?”他坦然一笑,解釋說自己尚無女友也無女伴,目前也不想“分心”。那一瞬間,我實在感慨他的單純無邪,想他該是“性解放”一代最後的幸存者了。
記得分別前,克裏斯蒂給我留下他老家的地址。一年後的聖誕節,我從旅居的西部給他寄去賀卡,卻沒獲到些許回音。也許他根本就沒再回家鄉,他要讀大學就是不想再走父母一輩子困守家鄉的老路。他如今會在紐約的哪一家報刊社做他喜歡的事呢?
我衷心祝福他,祝福一位追求文化品位、樂於助人的美國青年,一位有騎士兼嬉皮士之風範、更有內涵的當代真君子。
湖畔一教授
帕斯蒂教授是我妻子的導師,留著馬克思式的大絡腮胡子,有學者的派頭,更有頑童般的性情。他擁有哈佛大學東方文化和曆史專業的博士學位,也對東方文化抱持濃鬱的興趣。他曾去過中國,會講幾句簡單的漢語,想進一步“讀懂”中國的願望也始終很迫切。我到了他執教所在的那個大學城後,他多次向我打聽中國的近況,尤其對民情風俗讚歎不絕,並和我講起幾句中國民間俚語。他甚至笑嘻嘻地向我求證,一般中國工廠裏的男女工人間是否相互“打情罵俏”和如何“談對象”?我驚異他了解的細微與角度,也給予他滿意的答案。
帕斯蒂教授的夫人也在這紐約州最北端同一所大學的圖書館工作,夫婦倆在當地美麗的香普蘭湖畔築屋而居。他多次邀請我們一家去他的湖畔居所做客,那是按中外古今任何標準而論都夠得上豪宅別墅的,鄉村式民居的外觀,妙在沿湖岸坡度而築,內裏乾坤猶如迷宮。坐在其湖畔居臨湖木板露台極目眺望,湖光山色,賞心悅目。我戲稱老夫子兩口子勝似天天在度假,他笑答,從湖畔選址到選料到房屋設計圖樣,他都親力親為或是延聘名師,最後蓋成這樣的美屋,圖的就是隨時享受“度假”的感覺。
他並透露說,早半年他應邀去美西伯克利加州大學講學,原想遷往那兒的興頭被伯克利、舊金山一帶奇高無比的房價嚇退了,回到東部這小城,益發覺得這湖畔居的可愛可貴,發誓今後不會再考慮搬遷了。據悉,當年帕斯蒂教授的湖畔別墅建成總費用不過十餘萬美元,要是在舊金山灣區沒有上百萬美元就休想了。
剛到小城時,帕斯蒂教授在星期六一大早便開車來接我們,說是讓我們去看一個地方,到了方知那是所教堂,正臨時辟作“跳蚤市場”,各種便宜的東西從家具、衣服到工藝品應有盡有。帕斯蒂讓我們隨便看隨便選,我最後隻看中了一台小半導體收音機,標價僅3美元,他還是執意替我付了賬。平時周末,他有時會先打電話來說,“請你來我家幫個忙”,於是再開車來接我去。一次,他指著他那湖畔別墅一側從上延伸到湖邊的木板走道說,就煩勞你幫我油漆一下。我欣然應允,他從車庫裏取出一罐清漆和一把刷子交給我,叫我慢慢幹。我開始用刷子蘸清漆順著那一條條木板漆將起來,發覺那木板道分明是新漆不久的,質地清爽,實在不必再漆一道吧。我帶著疑問與帕斯蒂說,他狡黠一笑稱,你如願意多在湖畔盤桓,就算抽空幫我多漆一遍吧。我繼續漆下去,身旁是草坪花叢、藍天綠湖,不覺得累,也能忘憂,手上拿著刷子,心裏卻湧起詩歌的衝動。很多年後回想起當時的一幕,依然覺得那是平生勞作中最快樂的時光。約莫小半天光景,大功告成,帕斯蒂教授囑我先去客廳休息,並端上我愛吃的香草冰淇淋。送我回家的途中,他塞給我幾張鈔票,不容我推卸地說:“這是你應得的報酬,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