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程寶林(1)(2 / 3)

用一個電爐,在宿舍裏做飯,款待朋友。餐館是遙遠的,即使不遙遠,我們也還沒有足夠的財力,邁進去豪飲一番。我帶去了本校的美麗詩友。朦朧的愛戀歸於失敗後,我將她推到了朋友的麵前。

我們都記得,1984年的冬天,在海澱鎮結著冰的街道上,兩個瑟縮的青年,從街的這頭,走向那頭,等待涮羊肉餐館在下午4點,重新開門營業。北京的餐館,在早餐和午餐之後,兩次關門謝客,這令我們感到相當不解。現在,孤獨地散布在一片田野中的海澱鎮,早已被日益擴張的北京城徹底淹沒。如同“一個人,一生中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的哲語所說,我今日踏入的北京西郊,已經不是當年的北京了。

後來,蘇曆銘從上海出差回來,約了我,到西四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請我吃飯。那時,既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這樣的約定,靠的是信件,貼著郵票的那種。在80年代,信,就是精神生活,就是心靈世界。

我們的話題,圍繞著那個寫詩的“她”。如同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我將一座沒有征服的高峰,移交給了這個朋友。後來,我在四川找到了一位女友,她有一個年邁的外婆。得知這一點,朋友將從東北老家佳木斯帶來的十幾根人參,一股腦兒全送給了我,作為入川的禮物。

我離開北京的時候,已經23歲。我帶著自己的童貞之身,踏上了南下的火車。站台上,另一個四川女孩在追著火車奔跑。她為我準備的葡萄、蘋果、煮雞蛋,在我的淚水中變得模糊不清。它定格在我的記憶裏,將我的青春歲月,徹底終止。

在北京,我曾經有過一丁點的肉欲體驗嗎?或許吧?

她是我在一家文學創作所的同學,其職業是西郊冷凍廠的工人。在北京大鍾寺附近的田野中,奢侈地擁有一座院子,晚間騎車到她家去,要穿過黑黝黝的菜地,飄散著農家肥的熟悉氣息。在院子的西頭,一排平房的末端,有一間單獨的房子,是她的“閨閣”。房中生著一個北京特有的火爐,在寒冷的冬日裏,這裏宛如春陽般溫暖。她身材高挑、豐滿,兩條腿又直又長,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性感”。她比我大一歲,在兩年多的交往中,她從來沒有對我吐露過一句含有愛意的話語,總是告訴我,她有男朋友,是一位研究生。可是,我在多次光臨她的“閨閣”時,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位研究生的任何痕跡。

我從四川實習回到北京後,興奮地將自己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告訴她。坐在自行車的後座,她突然一下子將我的腰抱得緊緊,臉貼在我的後背上。我感覺到她在哭泣。回到她的“閨閣”,她將門用一根鐵條別起來(以前我們單獨在她的臥室相處,她從來不插門),然後,抱住我,將她的嘴唇壓著我的嘴唇。她的母親在院子裏,高聲喊她,問她為什麼要插門,問她在幹什麼。她憤怒地回道:“你管我幹什麼!”

我知道,這是青春的憤怒,是青春如水空逝的憤怒。80年代中期,中國社會還沒有從禁欲與陳腐道德說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她比我大一歲,24歲的女性肉體在發出饑渴的呼喊,而23歲的男性肉體,也有著同樣的饑渴。正值隆冬,夜正黑,爐火正旺,兩具青春的肉體,因為詩歌的催化劑,而隔著衣服,緊緊地扭結在一起。當我的手,平生第一次,向一位女性最隱秘與神秘的地方,充滿不安地、試探性地伸去時,她用嗔怪的卻是堅定的口吻說:“去問我媽同不同意!”

她的母親此刻就站在這扇門前,對屋子裏“女大不中留”的閨女和附近一所名牌大學的大學生,表現出一種心態複雜的無能為力來。作為母親,她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一位大學生;作為一位母親,她更知道,80年代中期,大學生還是“天之驕子”。一位郊區水產冷凍廠的女工和一位即將出爐的“黨報記者”之間,有著怎樣的鴻溝,這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