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雪狼向我走了過來,狼群也向我走了過來。雪狼從我的右側靠近我,他的頷到了我嘴唇的正上方。他低下頭看看我,我也看到了他的眼睛。可是,我不再看到那具有放射性的綠光,相反,它更像是雪,那種純淨的雪。它並沒有像北極光那樣的流光溢彩,它隻映射著雪光。它在抖栗,它在回旋,像是一個漩渦,又像是一個在北風中旋轉的白色花圈。我吃力地抬起我的右手,去摸他的毛,但是我沒有摸到。我的手實在太重了,抬不到那樣的高度。

巴克也來了,他漂亮的棕色皮毛印上了血色,更顯得勇猛。他蹲了下來,伸出舌苔嚐了嚐我的臉,我的臉微微潤濕。雪狼嗥叫了一聲,巴克也嗥叫了一聲,其他狼也都跟著嗥叫了起來。這是一首哀歌。這是一場哀悼會。這是一場提前的葬禮。

哀歌唱了很久很久,又在山穀裏回蕩了很久很久。唱完後,雪狼後退了幾步,巴克也後退了幾步。我知道,告別儀式結束了。雪狼又嗥叫了一聲,這一聲相比之前的堅定了很多。這是回撤的信號。這也就意味著古河道上將隻剩我一個活著的生命了。狼群漸漸遠去,雖然我看不到他們遠去的樣子,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們時不時地回頭看看我。我有一些高興,又有一些悲傷。高興的是我重新取得了雪狼的信任,悲傷的是我無法再見到22世紀的曙光了。

天已經完全暗了,鵝毛一樣的雪花飄飄灑灑。氣溫降得很低,讓我感受不到腹部的疼痛。我知道,接下來的感覺會很迷茫。氣溫很低,血一流出血管就會凝結,這起碼不會造成大出血,也不會立刻造成失血性休克。冷風會進入我的軀體肆意作為,但這需要時間。我在等待死亡,而環境使我的死注定很漫長。

什麼是死亡?有人認為,死亡是生命的延伸,是精神在另一個世界活躍的開始。也有人認為,死亡是運動的終點,是一個人思維和軀體共同的終點。我並不認為我死後,我的精神會回到22世紀,但我認為我的白骨可以。或許不久後有人來收拾殘局,看到我的屍骨,會造一個墓塚,並哀歎說我是如何如何的不理智——但我不覺得自己不理智。我所做的而決定我生命的行為是經過我的思考的,而且我也不後悔。當然,又或許這裏古來白骨無人收,禿鷲會啃光我的肉,隻剩下一堆白骨埋進這雪和沙。或許22世紀,人們會在此設立一個紀念館,牆上掛一幅巨大的照片,下麵刻上我的名字,名字的後麵寫道:“著名生物學家,2124——1903”,並有孩子指著問他們的父母:“為什麼這個人死得比出生還早?”又或許,幾百個世紀之後,登陸的外星人在阿拉斯加荒漠中挖出我的白骨,並驚訝地說:“原來地球上存在過生命啊!”

漸漸地,我竟然覺得自己的魂靈出竅了。我覺得自己脫離了垂死的軀體,在空中飄啊飄,不遠處的北極星辰不停地閃爍著,指引我向深黑的天邊飛去。突然,一道閃電從我的身邊劃過,我驚叫一聲,垂直下落,墜入了一條大河中。

我的神態一下子清醒了一些。不過又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出現了。我走了過去,她正在嚐著自己的腳爪。看見我來了,她便躺在地上,翻滾著肚皮。這不是瑞安麼?我蹲下軀殼輕拍著瑞安,她則友好地報以一臉微笑。在她的身後,是老人。老人對我笑著,他的懷裏抱著什麼。我走了過去,一看,是一隻可愛的小狼,已經長得很大了。在老人的旁邊,另外的五隻小狼快樂地嬉戲著。不遠處傳來一陣帶有溫柔的鳴聲。我望去,隻見傑茜純粹的、真心的歡喜的眼神。我跑了過去,傑茜也跑了起來。我們似乎在遊戲,傑茜在前麵跑,而我在後麵追。我們邊跑邊發出歡樂的笑聲。突然,我腳下一滑,軀殼跌進了旁邊的山穀,在空中翻了幾個滾,落入了一條大河。

我又清醒了一些。這下,我看見天變亮了,一束束潔白的光芒讓我的視覺蒙上了一層白紗。幾個小孩子出現在了光芒裏,他們的肩上長著一對雪白雪白的翅膀,上麵沾著晶瑩的百合花的露珠,誘發著百合花的香味。他們的頭上有一環亮光,他們是天國的孩子。天國的孩子沒有穿衣服,這是一種來自於天地之始的原始的純淨。他們的家,是澄明的境界,是世界生命開始和結束的地方。他們飛了,我也跟在他們的身後,順著他們的指引,希望能夠到達那澄明的境界。跑著跑著,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宮殿,白色的,我知道我到達了。但是就當我準備進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一條大河擋住了我的去路。

這整夜是由很多很多的夢境和幻覺構成的。而在這些幻覺中,最初的、最後的、最深的,便是那條大河,那條淘盡了萬裏金沙的大河攜卷著滔滔春水向西邊流去。

當我的心像一潭死水,等候著死亡的降臨時,我冥冥中聽到一陣碎碎的、輕輕的腳步聲。我想,一定是獵人們來收拾殘局了吧,地上密密麻麻躺著的可憐的狼的屍體的皮毛一定能夠賣個好價錢。這也很正常,既然搏鬥已經結束,是時候清理現場並繳獲戰利品了。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等了半天也不見火把的出現,雖然腳步聲已經靠得很近了,卻遲遲不見火光。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我昏花的眼裏竟然出現了雪狼影子,在雪狼的身後,還有巴克和其他幸存下來的狼。雪狼大概是看見我還沒有死,便有些興奮地叫了一聲,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身旁,有些急切地看看我的眼睛。他的嘴裏叼著什麼東西,我吃力地側過身來,驚喜地發現他嘴裏叼的,是我的藥箱!我那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又猛烈地悸動了起來。我遲鈍的眼光掃了了一下雪狼的軀殼,發現他的腹部、肩部又出現了新的傷痕,還有皮毛燒焦的痕跡。我知道他去哪兒了,他一定是循著藥品的味道冒險進了村莊,找到了老人的屋子,並從屋前雪堆中取出了藥箱!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