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冬夜中,一個高潔的靈魂死去了。
我想通了。
我怎麼會想通的呢?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這一個半星期以來,我從未踏出過這扇牢門,從來沒有呼吸過那新鮮的空氣,隻有那混雜著血腥味的氣流出入我的鼻孔。麻利的皮鞭一層層地剝開我的皮肉,像是野獸一排排的尖牙切開我的筋骨。我快不行了,這樣下去,我會殞命20世紀,而22世紀依然需要我!有人說他將永遠堅持他的信念,但我告訴他,人是會變的,人的思想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改變,除了極少數意誌極其堅定的人之外,其他的芸芸眾生都是如此,連我也沒有臉麵將自己歸在意誌極其堅定的人裏麵。
克拉拉是不是地來看望我,當然不是那種善意的看望。她總是苦笑著繞著我轉,還故意發出笑聲,讓我不禁感到陰森森的。要是她不高興了,便朝我吐一口痰。有時吐到了臉上,我想嘔吐,但沒東西可吐。我心想獲得沒約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她的痰重新流入她的血管裏——當然這也隻能想想罷了。
又是連續三天的鞭打。這時,村長和那個神秘人又進來探望我了。我早已筋疲力盡,並不抬頭看他們,隻是用眼角的餘光掃一掃。我為那些狼群殫精竭慮,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難道是為了讓22世紀失去希望?
“考慮地怎麼樣了?”神秘人問道。我仍然低著頭,喉嚨裏輕輕發出了一聲。
村長上來踢了我一腳,大聲喊道:“喂,聽見沒有?說話!”
“我……我……同……同……同意……了。”我的聲音就像是老鼠啃食糖果,實在是有氣無力。
我並不知道他們的表情,隻聽見他們在低聲談論著什麼,語氣輕快,走出了屋子。隨後,我就被帶到了村長的辦公室,我直接癱倒在了桌前的椅子上。我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躺在村長家裏的榻上。我手撐著榻,強行坐起來,卻發現村長站在了榻邊,笑眯眯地看著我。摩德斯通和克拉拉也在榻邊,我不禁又感到一些緊張。村長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柔和地說:“嗯,燒退了,好好休息。”
克拉拉端著一碗藥水,彎下腰遞給了我,我從未看到那尖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她尖聲尖氣地說:“我就說嘛,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是不會永遠那樣不明智的。快,把藥喝了,這樣會好些。”說實話,我的眼眶有些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動。
我在村長的家裏呆了整整兩天。兩天後,一個噩耗傳到了村長的家裏,尤其是我的耳朵裏。老人出事了,老人怎麼可能出事了呢?我不顧還沒有完全康複的軀殼,也不顧其他人的阻攔,徑直跑到了老人的家中,老人的現狀讓我感到非常的心痛。老人坐在了地上,背靠著炕的邊緣,兩隻手無力地撐在地上,軀體蜷縮在那兒,嘴裏大叫著。我連忙跪了下來,發現老人的嘴唇發紫,嘴角流出了鮮血,炕上有一瓶翻倒了酒,一定是有人在老人的酒裏下了毒!
我用手接住老人的下巴,連說:“您沒事吧!”我第一反應就是去門口的雪堆裏那那藥箱,但是我竟沒有去拿。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軀體僵住了,還是老人在我去拿藥的時候揪住了我的袖管。
回想起這兩個月來我和老人的經曆,我不禁淚如雨下。我想到了剛剛結實老人的那一個晚上,我們暢所欲言;我想到了和老人一起上山追尋狼群的足跡;我忘不了他聽到村長決定捕狼時那失望的眼神,還有與我一起為瑞安接生時的汗水,更忘不了他為我求情時的悲痛和無奈。
毒並不是很多,這給了老人一些的時間。他的眼睛盯著一處地方深情地看,我循著他的眼光看去,看到一個包。我立刻將包拿給了他,他卻塞到了我的手裏。包裏可能是兩本書,我並沒有打開來看。
他的嘴角爬動了。我耳朵湊了上去,隻聽見他殘喘著說:“我再給你一樣東西,你可得保管好啦。”說著,他吃力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攥在手心裏,將手放在我的手上,並背起了魯迅先生的名句:“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懂得自然童話所以麵臨生死存亡的緣由了。沉默嗬,沉默嗬!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老人的手永遠地停在了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