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方文化的衝突是無法避免的。在母親甘固真的眼裏,多倫從裏到外都是一個異類。
李孝式的家庭是一個極度傳統保守的大家庭,講規矩講秩序,父母在子女麵前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在香港家裏那間古色古香的客廳裏,長輩坐著的時候,除非有長輩的許可,否則,晚輩是不能坐的。僅這條規矩就夠多倫受的了,因為她即使是抱著劍橋,“亨利的媽媽”——她一直這樣稱呼甘固真,沒有叫她坐她就不能坐。更讓她受不了的是,“亨利的媽媽”似乎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她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因為身高原因不能做到居高臨下,就將嚴厲的目光投向正前方,讓多倫覺得即使客廳裏隻有兩個人在,都像隔著千山萬水。還有,“亨利的媽媽”那小得不可思議的腳和那支閃著說不出顏色的光澤的煙筒——她居然用那樣大的家夥咕嚕咕嚕地抽煙,難看死了,卻反對自己抽英國產的細長的薄荷香煙,還用“輕佻”等帶汙辱性的字眼來形容她抽煙的樣子!“亨利的媽媽”的腳和煙筒,總讓她想到“畸形”甚至“不衛生”的等讓人不舒服的單詞。
多倫穿慣了束胸砸腰的衣裙和蘇格蘭裙子,特別不喜歡看“亨利的媽媽”和女傭穿的看不出樣式的衣服。可是,一次家裏來了客人,亨利的姑爹甘兼萬(甘尚武的父親)攜夫人孩子來家裏拜年,來的女賓都穿著傳統喜慶的衣服,“亨利的媽媽”居然讓女傭給她送來了顏色鮮豔但在她眼裏醜極了的衣服,硬是等她換上了才離開……
“我實在受不了了!”她對疲憊的李孝式嚷著。
回應她的是沉默,或者“請你忍耐些,你早就知道中國與英國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親愛的,你的母親是在歧視我,你知道嗎?她一點都不尊重我的感受和習慣!”多倫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滿,隻有在她的亨利麵前才能得到發泄。
然而,再厚的磚,磨得多了也會變薄。
麵對妻子與這個家的格格不入,李孝式陷入深深的苦悶之中。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永遠不可能也不可以指責自己的母親,他隻能委婉地請求母親多包容多倫。母親卻明察秋毫地對他說:“我是為她好,她要想在這裏呆下去就得先變成這裏的人。否則,就算我不管她,祖宗也不會認她的!”
祖宗不認——這個理由曾經拆散了多少純真美麗的異國情緣!
劍橋一歲半的時候,多倫又懷孕了。不知道是真的水土不服,還是因為長期的壓抑或者孕期反應,二度懷孕的多倫脾氣非常暴躁,動不動就歇斯底裏地衝李孝式吼。
李孝式白天工作已經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和耐心,回到家裏最需要的是安靜和放鬆。他知道自己欠多倫的,卻對她的困境無能為力。他可以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一點一點的適應這裏,變成一個中國式的至少可以融入這個家的女人,哪怕要一生一世。
可是,他真的很累。於是難得空閑的時候他就躲進自己的書房裏。有時候,多倫會蠻橫地踢開他的書房門,莫明其妙地衝他吼:“你在躲我是嗎?躲在這裏你就不用假裝愛我了是嗎?”然後會哭著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