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的畫麵,這樣美的人,如果我是阿星,也會義無反顧地愛上姐姐罷。
“如果我離開了這裏,他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好。”淺淺的陽光照在她帶著微笑的美麗臉龐上。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初次見到這個年齡與我相仿心智卻遠成熟於我的姐姐之時。
我原本為近日愈發沉默頹靡的阿星而來,我準備好了幾百句話企圖用哭的求的吼的綁的拉她回去見阿星。可是紅淚一開口,我就知道什麼努力都是白費。
從小到大,紅淚的心思從來都是高深莫測。她想要的東西,遠非這個充滿泥土和青草氣息的小鎮能滿足得了的。
可是她想要的,我卻完全沒有一絲欲望。我托著腮看她回過頭低聲說話:“景珍,我是絕不會來搶屬於你的東西。但是如果你不要的話……”
能否給我呢,這五個字她還未開口,我就木然地點點頭,然後憂傷地看著她無比誠懇和愧疚的目光。
阿星是我的哥哥,紅淚是我的姐姐,我不能因為一個家人的夢想而去阻止另一個的。
我俯下身將頸脖裏那塊通體幽綠的家傳翡翠作離別紀念送給了她。
其實最起初的時候,我一直以為紅淚想追隨的良人是貴公子連楓。而那日與她在畫舫上促膝相談後,我方明白,京城富商之子的身份還遠不能助她達到心中所想。
我是眼睜睜看著一身盛裝的紅淚由幾個侍女攙扶著上了一輛金根馬車。馬車是皇家獨有的明黃色,車內坐的那個男子身著華服,眼角餘光盡是倨傲之色。
那是那陣紅淚畫舫上出手最闊綽的貴客,另一個身份是當今德靈帝的五皇子,真真正正的皇室貴胄。
10
紅淚離開的第三日阿星也不見了蹤影。用腳趾想我也知道他是追到京城去了。
而我隻管照舊在小清河畔畫花臉耍牙賣藝掙錢,每日我都起得很早,回家很晚,等月上柳梢的時候,我就搬張小凳子坐在籬笆前對著路口發呆。
後來我終於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朦朧的月光下,可他不是阿星,而是那個依然溫文爾雅的連楓公子。
他與我對視了好一會,唇畔浮起淺淺漣漪,問的話讓我錯覺是阿星俯體了:“景珍,家裏有酒嗎?”
那個晚上我們到鎮上的小酒店去抬回了整整兩大壇子女兒紅,然後兩人在院子裏喝得爛醉如泥。
我醉醺醺地看連楓抱著酒壇子象個綠林好漢一般大口地灌,雖沒有阿星般的豪氣卻也沒讓人感到有絲毫的粗魯。
酒壇子在地上碎成裂片,他微眯著眼告訴我:“景珍,我是特地回來看你表演耍牙。”
我歎口氣想他平日家裏的規矩肯定極嚴,就是醉成這樣他說起話來還如此地溫文如水。我東倒西歪地走進屋去拿八根豬牙,臉也不畫直接就塞進嘴裏盤弄。然後將我這張鬼臉溱近醉倒在地的連楓,故意麵目猙獰地逗他:“你害怕不,我現在可是女鬼。”
他驟然伸出雙手將我的臉緩緩捧住,醉眼朦朧地在我耳邊低語:“景珍,你即使是女鬼,我也還是喜歡你。但是我不可能象寧采臣那樣追隨女鬼小倩至天涯海角。景珍,你可知其實我有多羨慕阿星,他不用一出生下來就擔太多沉重的責任,可以隨心所欲地帶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月光下他眉目溫柔地望著我,我坐在地上,裂著獠牙大口大口地灌著女兒紅。最後隻覺得滿臉都是濕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酒還是眼底泛出的清淚。
11
連楓和我喝了三夜的酒,也看我表演了整整三夜的耍牙。第三天夜裏的風特別地大,似乎連天上的月亮都全刮跑了。我整個人軟趴趴地倒在酒壇子上,恍惚間看到有道熟悉的身影如做賊似地躥了進來。
仍是那雙英氣的眉目,眼底卻充滿了血絲,神情十分地憔悴。阿星,你終於回來了。我張了張唇覺得舌頭有點大,他卻一把狠狠將我拖出了院子。
地上有些零碎的石子割傷了我的腳踝,劇烈的疼痛讓我頓時酒醒,氣急敗壞地掙脫開他的拉扯。卻看到阿星瘦了一圈的臉龐上透著十二分的憂傷。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妹妹。景珍,以後我會盡我所能好好地保護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又回過頭,看到連楓已勉強從地上爬起,牢牢地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景珍,跟我回京城罷。我答應你,除了浪跡天涯,阿星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他給不了你的我也能……”話還未完,我身畔的阿星便一拳狠狠地揍了上去。
我吃了一驚,看兩人瞬時在月光下扭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阿星的雙眼如野獸一般凶狠通紅,我知道他如今對權貴富豪的憎恨之心已達到了極致。而連楓本就不是習武之人,很快便落於慘敗之勢。
我歎口氣上前擋住阿星不停打上去的拳頭,時間嘎然停止,兩人隔著個我惡狠狠地對視著,夜一下子寂靜起來,靜得都聽得到籬笆外悉索的腳步聲。
我伸手緊緊攥住阿星的手,轉過身對連楓說話,兩眼卻直勾勾地望著地上:“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說完便拉著阿星飛奔而去,跑了很遠才稍稍回過頭,那個一身酒氣的貴公子似笑非笑地望過來,炯炯的目光中夾雜著無盡的悲傷和痛苦。如一把尖刺,刺得我心裏隱隱作疼。
等我們跑得更遠後,我悄然放開了阿星的手,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的身後。
很久以前,我曾幻想過和自己心愛的人攜手浪跡天涯、共渡風雨。可是如今驀然發現,我大概真的要和一個人在世間流浪一輩子。可是這卻早已和愛情無關了。
12
後來,我和阿星就這樣在各地東躥西躥地流浪,當然不是因為我吃飽了撐著有家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