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神州沉陸,幾曾回首——讀辛棄疾《水龍吟》(1 / 1)

(為韓南澗尚書壽,甲辰歲。)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況有文章山鬥,對桐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辛棄疾被彈劾,退隱於上饒之帶湖,曾任吏部尚書的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致仕後亦僑寓此地。由於他們都有抗金雪恥的雄心壯誌,所以過從甚密。這時距宋金“隆興和議”的簽訂已整整二十年,南宋朝廷文恬武嬉,並不關心國事。又三年,歲次甲辰(1184)正逢韓元吉六十七歲壽辰,辛棄疾填了上錄一詞為其祝壽。

起頭兩句“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劈空而下,筆力萬鈞。作者蔑視南渡以來的當政者,“幾人”雲雲,真有杜詩“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概。說朝士無才,隱然以有才者推崇韓元吉,並以此自許。辛棄疾曾作《美芹十論》《九議》向皇帝、宰相獻策;韓元吉亦有《論淮甸劄子》《十月末乞備禦白劄子》向朝廷進言。故論治世,經綸之才,韓、辛兩人都當之無愧。另外此處也有感歎當政者無才無德不知任用有才之士。承接六句,“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分為兩層:一則借往昔舊京父老顒望王師之情,和東晉士大夫痛灑新亭之淚,慨歎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觀,中原山河仍未收複;二則引用桓溫登樓眺望之言,指責中原沉淪,為朝臣誤國結果。由於這六句都針對當時世事而發的,故情緒轉為低沉,筆調也隨之挫落。歇拍四句“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謂禦敵靖邊,建功揚名,才是吾輩儒者應盡的職責。這是抒發自己的豪情壯誌,並勖勉韓氏,故筆鋒重新振起。

下片另立機杼,從抒發對國事的憤慨,轉而稱頌韓元吉。過片二句“況有文章山鬥,對桐陰、滿庭清晝”,他把韓元吉比作韓愈,是當代文壇上的泰山北鬥。韓元吉有《南澗甲乙稿》傳世,黃升稱他“政事文學為一代冠冕”(見《花庵詞選》)。因此,將韓愈比擬元吉,不為太過。接三句,“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謂韓氏生自不凡,風雲際會,更露頭角。上述五句都屬頌揚之詞,故意氣仍然風發,筆調仍然軒朗。再下三句,“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把韓氏比做裴度、李德裕、謝安三位前代的賢相。韓氏有三賢之才,卻一般投閑置散,笑傲煙霞,寄情林莽,雖尤有報國之心,但對國家大事竟無置喙的餘地,於此,作者憤慨之情可以想見。難得的是,作者於憤慨之餘,對國事仍未失去信念,於是發出“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的預言,換言之,即國恥未雪,無以稱壽,這與霍去病“匈奴未滅,無以家為”,堪稱異代同調,又與上片“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緊密契合。

本詞運筆布局,峰巒起伏,頗具匠心,比擬古今,揮灑自如,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