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辛狼狽地爬起來,發現珪蓉倒在井邊,被雪掩住了大半個身子,隻剩了骷髏般的臉和空洞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自己。竇辛壯著膽子走過去,把手指橫在珪蓉鼻下發現還有氣息,忙把旁邊的雪刨開。
竇辛看過老板救凍僵在雪裏的人,和珪蓉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隻有趕快把珪蓉扶進屋子才能緩過來,竇辛站在院子中央環顧一周,發現隻有一個屋子有炭火的氣味,看來裏麵是有人的,就跑了過去。
竇辛剛跑到門口,就撞到了迎麵而出的梅娘娘。玉石從梅娘娘的手裏滑了出來,竇辛眼疾手快,身子往前一探便接到了手中。竇辛看清手裏的玉石,順勢揣進了懷裏。梅娘娘一驚,盯住了竇辛。
竇辛看眼前的人,比那位小郡主還要年輕,但卻穿著極為華麗的衣服,心生疑竇。了一沒說過梅娘娘有兩個孩子,那這個人會是誰?是梅娘娘嗎?
“那位婆婆摔在井邊,凍僵了,她需要湯。”竇辛道。
梅娘娘看著手中殘留的長發,又看向竇辛的頭發,渾身止不住地戰栗起來。
“這塊石頭是你的?”梅娘娘的聲音極其柔和。
“是我撿的,剛才被祁大人搶去了,謝謝你還給我。”竇辛回答道。“廚房在哪裏,要盡快做些湯,那個老婆婆還沒醒,很危險。”
梅娘娘沒有回答,而是抓過了竇辛的右手,細細地端詳著掌紋。竇辛感覺到自己的手仿佛放在了冰上。
梅娘娘反複摩挲著竇辛掌心的一處紋絡,竇辛拗不過梅娘娘的力氣,幾次想抽手都沒成功。“她會醒的,你現在隨我來。”竇辛看著自己的手紋,想起了一件事。師父用藥給自己的右手複原之後,掌心的紋絡完全變了,尤其是掌心那裏,幾條掌紋交叉,割出了一個奇異的冰淩狀。
竇辛跟著梅娘娘到了一間小房門外,看到門口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猜到這是間花房。竇辛原以為花房隻是個小間,但跟進來之後才發現屋裏異常寬敞。
除了幾十株花外,花房裏竟還種了幾棵不知名的高樹。樹的上麵挖去了屋頂,樹冠直插屋外。枯枝上落了些雪,屋裏的花卻挨了連累,大半都被寒霜打蔫了。花盆的深處還有著一個個蒙著蓋子的壇子,竇辛懷疑那裏就是蠱蟲的源頭。梅娘娘拉下了窗前的黑簾子,然後用火引子點燃了每一株花旁的紅燭。屋裏頓時亮了起來,竇辛默默地看著自己又成了沒有影子的透明人,卻躲無可躲。但很快,她發現梅娘娘並不在意自己的異樣。
“請坐。”梅娘娘道。竇辛看著屋裏唯一的一把紅木椅,又看向梅娘娘肯定的眼神,猶豫著坐了下來。
“你是梅娘娘?”第一盞燭燈亮起的時候,竇辛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金釵是梅花的形狀,身上的紅裙也用金絲線繡滿了梅花。
梅娘娘久久地看著竇辛,一言不發。梅娘娘吹熄了火引子,放到了最後一根紅燭旁,然後走到了花房中央。金焰紅燭,金釵紅衣,竇辛的視線漸漸模糊,眼前梅娘娘的臉仿佛在緩緩融化,化成了另一個竇辛似乎見過的模樣。竇辛晃了晃頭,揉了揉被燭焰晃疼的眼睛,驅散了幻覺,定睛看向了梅娘娘,卻驚然發覺梅娘娘跪在了麵前。
祁大人扶著牆,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往前看去,牆上的剪影已經拚不出人形。確實,他們都不在人間了,祁大人暗想。祁大人回頭遠眺,再也看不見蓉莘苑的痕跡了。“祁隱啊祁隱,認命嘍。”他端詳著自己手上的老人褐斑,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梅林裏密密匝匝的紫衣人緩緩圍了過來。祁大人右手撫著牆,左手圍攏成哨狀,發出來鷺鷥鳥般的叫聲。“老鬼頭,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隱在梅林間的歸寧聽了這一句,猛地打了激靈。他記得,年幼時,祁大人與父親玩笑時把他喚作“老鬼頭”,喚自己則是“龜兒子”。五歲時,父親與大哥出征,戰死沙場,屍骨還是大哥斂的。從那時起,叔父便成了義父,喚到如今。
歸寧側身去叫了一,卻發現了一不見了蹤影。
“出手。”歸寧一聲令下,二十個人從側麵衝出,在祁大人與紫衣人間圍成了人牆。歸寧帶了九個身手過硬的人從紫衣人身後下手,刀刀入頸。
紫衣人很快分成兩隊,少的一隊把歸寧十個人圍在圈裏朝著梅林深處移動,多的一隊把白衣人牆壓製在牆邊,祁大人在人牆裏動彈不得。
“你是誰!”珪蓉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發現自己躺在了臥房的床上,屋裏也燃起了炭爐。珪蓉撥開床上的簾子,看見映在門上似曾相識的影子,再一想,想起他是昨夜在南門外打鬥的人。
“梅娘娘容顏不改,所以不能現世,被八卦陣鎖在了蓉莘苑。而你可以隨意進出蓉莘苑,你能調得動祁隅的人,會製這種蠱。你是誰?你們是誰?”了一站在門口問道。
珪蓉冷冷地笑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轉開床頭的燭台。了一隨之抬起了頭,看到屋頂上升,似乎遞了什麼東西過來。這個機關,怎麼會與覺明師伯臥房裏那一個如出一轍?沒等了一看清,屋頂上的暗箭齊刷刷地飛了過來。了一來不及躲閃,一連中了三四箭。
半晌,聽到箭聲停了下來,珪蓉從床上緩緩坐了起來,驚然看見了一身上沾滿了箭而毫發無損。了一抖了抖,身上的箭應身而落。了一撚了撚身上的衣服,原來兩層白布間還有一層密密的鐵網,足以刀劍不入。
“昨夜殺不掉你,今天也殺不了你。天命留你,你走吧。”
“勞煩您撤下梅園裏的人,把祁大人帶來的那個姑娘交出來,我可以當作沒來過這裏,沒見過你和梅娘娘。”了一不自覺躬著腰地抬起了右手,頭巾滑到了地上,露出了光禿禿的腦袋。
珪蓉笑了笑,把燭台扳了回去。了一剛鬆了半口氣,卻看見燭台被扳到了另一個方向。“老奴今年一百歲了,信過許多人的諾,唯獨你們和尚的話,我信不得。”
了一警覺起來,卻沒有發現屋裏有新機關出現。“今天進過梅園的人,都走不出去了。”
白衣人牆被紫衣人一層層削了下去,滾在了地上,與白雪紅梅融成了一體。歸寧在一圈紫袍中殺紅了眼,兩隻握刀的手像是失控的兩條毒蛇,每一刀都是一顆腦袋。紫衣人受傷的多,被殺掉的少。歸寧暗惱自己遠遠低估了他們。紫衣人越殺越多,歸寧這邊被紫衣人推到了離祁大人越來越遠的地方。
幾場回合下來,歸寧的外衣被完全刺穿了,前夜的刀傷與今天的累起來,把他澆成了血人。他來不及想紫衣人的刀子是什麼做的,唯一的理智隻有祁大人方才喊出的那句“老鬼頭”。黃冓的話一遍一遍環繞在耳畔,那封信是誰寫的?為什麼會模仿父親的字跡?還是,父親真的活著,在某個角落看著自己?
祁大人認出了擋在自己麵前的人牆,驚異地發現他們是歸寧的手下,而不是本該護衛自己的那一隊人馬。人牆和紫衣人身後傳來了歸寧拚命時的嘶吼聲,祁大人猛然發覺自己方才那一句“老鬼頭”壞了事。
歸寧身邊的三個人陸續倒了下去,自己的刀也卷了刃,同樣的力道已經不足以殺死紫衣人。“撤!”紫衣頭領一聲令穿透整座梅林,歸寧依舊瘋狂地舉著刀,卻看著身邊的紫衣人跳上了梅樹,四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