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梅香歸塚(下)(1 / 3)

了一先黃冓一步拐出了回廊,悄悄翻過牆,又折回中庭,見歸寧已換上一身白衣,桌上還留了一件白衣。

“我的人說,昨夜清理出的紫衣刺客,全都是驛館的人,隻是被披上了紫衣。我想知道,你昨夜留了活口嗎?”

了一回想了片刻,答道:“我是僧人,不會殺人。寧爺的意思是,昨夜來過的紫衣人全都沒了蹤影,屍首也沒剩下?”

“現在是這樣的。”歸寧嚴肅道。

“不可能,以他們的傷勢,是不可能毫無聲息地離開。除非……驛館裏有內應。”了一心一驚,發現自己之前所有的推測都有了破綻。

“你先把衣服換上,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辛丫頭,我帶你去梅園。我覺得那裏還有蹊蹺。”歸寧咬著手指,腦子裏把驛館的人過了一遍篩子。“內應是老隋。馬廄有暗門,他可以放人進來,也可以放人出去。他是大哥的舊部,沒人會疑他。”

“不可能。他是……杜將軍的人,不會害你。”了一欲言又止,忙從桌上拿起白衣,到屏風後迅速換好。

屏風上的梅花畫得精細,了一凝視了片刻,忽然想到昨夜的細節:紫衣人攻到竇辛的臥房,那裏常年沒有人入住。所以說紫衣人知道這裏住了人,卻不知道她的身手和底細。

了一腦子一轉,想出了唯一的解釋。

“我知道那些紫衣人在哪了。從昨夜的傷亡來看,他們準確地攻到有人住的地方,這不是巧合。他們在掩人耳目,做出人數眾多的假象。其實,他們正因為人手不足,才專門挑有人煙的地方下手。人手有限而不擇蓉莘苑這一重點而攻,說明他們本就不是意在梅娘娘,他們在試探新住進來眾人的實力。這樣,紫衣人就不是闖進來的,他們本來就在這裏。至於整間驛館裏,我們都不會搜查到的地方,是梅園,他們就藏在那裏。”

歸寧忙從桌案上翻出這幾日的密信,頓時慌了起來。“他們是衝著祁大人來的,我們得馬上去梅園。”

“大人帶些身手好一些的人吧,至少我們交手的時候能拖一拖他們。到時候你負責祁大人,我隻管辛姑娘。”

南門外,老隋把掃帚倚在了牆邊,自己靠在回廊上休息了一會兒,才悠悠地從腰間取下發舊的令牌,消失在綿長的回廊中。

“不要離大門太遠,免得迷了路。”祁大人轉頭道。

珪蓉掩上了大門。竇辛坐在石階上,細細想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祁大人是在試探自己嗎?他應該是知道這條捷徑的,那他帶自己前來是因為那枚玉石嗎?他在中庭的時候就可以拿走玉石,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把自己帶來,難不成是讓自己守門?那老隋是幹嘛的?

梅林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竇辛警覺起來,俯著身鑽進了梅林。身後的大門吱呀地響了一聲,竇辛猛然回頭,瞥見一個白影竄到了蓉莘苑。竇辛追到了門口,停了下來。“與我何幹。”竇辛坐了下來,恍惚間發現梅林裏閃過了幾個身影,有白的,有紫的,身上不自覺發起了抖。

“小隱子見過梅娘娘。”祁大人跪拜在梅娘娘門外。“再求娘娘出山。”

珪蓉推開了屋門,蹣跚著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出來問道:“你是從哪裏拿到那枚石頭的?娘娘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回婆婆,這是一位舊人找到的,但恕小隱子現在不能交出來。小隱子還有一事要告訴娘娘,陛下甚為思念郡主,數年前便擬好了旨意,隻要郡主能回宮,便是大公主的待遇,望娘娘能想開些。”

屋裏傳出來腳步聲,祁大人抬起了頭,不禁渾身一震。眼前猩紅的長裙沿著地麵掃過來,熟悉的香氣逸散而出。那張麵龐,即使描上精致的、莊重的妝,也依然是年少的模樣,如滿園的初雪一般,沒有沾染一點塵埃。

梅娘娘俯下了身子,扶起了祁大人,夜明珠一般的雙眸蓄著淚,映出了祁大人的一臉蒼老。“想不到,你年老的時候是這副模樣。”梅娘娘聲輕若風,從祁大人耳邊掠過一股寒意。

“娘娘。”祁大人向後退了一步,衣袖從梅娘娘手中抽了出來。“小隱子有罪,閣裏走了水,下人們發現的時候隻剩了一副焦骸。”

“他始終是你們的刺,不拔掉還是不舒服。告訴你的陛下,女兒是我的,蓉莘苑也是我的,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中我僅有的報酬,我是不會還回去的。”梅娘娘說話間,珪蓉悄悄退了下去,關上了屋門。

“娘娘是想要在這窮山僻壤永遠毫無聲息地住下去嗎?安亞人快回來了,您不想給自己謀個後路……”

“放肆!什麼安亞人,無稽之談。”梅娘娘紅袖一揮,抽在祁大人臉上。

“它都回來了,他們就回不來嗎?”大人躬著腰,從錦囊裏倒出了玉石,“我是在當年舊人的徒兒身上找到它的,現在那位舊人怕是又叛了我,先一步去通風報信了。我需要您,帶我們去找到當年的天瀾宮。預言臨近,依山君會回來的,那時要殺要剮,都隨您。”

梅娘娘盯著玉石半晌,轉過了身,拂去了眼角的淚。“我老了,不想再管閑事。人都是地獄裏來的惡鬼投胎,骨子裏滲著毒狠,我自然不會幫他們。至於安亞,我倒盼著鴻姐姐離開安亞時那幾句咒成了真,讓那些把我們逼入絕境的巫人全都遁入地獄。回吧,不要在我這耗時間了。”

祁大人把玉石收回袖中,“小隱子三日後就帶著承天閣的人去天山,怕是無暇關照蓉莘苑,倘若陛下實在思念郡主,興許會再派人相擾。望娘娘三思,若這幾日想通了,小隱子會派閣裏幾位信得過的人親自護送郡主回朝。”

“小隱子,飲雪不足以解渴,這一點,你還得向他學一學。珪蓉,送客。”

門外寂靜無聲,祁大人遲疑了片刻,又跪了下去,把頭叩在了地上,“請您務必保重。郡主的事,望您想開些,別把心囚死在這裏,總會有出路的。小隱子可以為您安頓好一切。”

梅娘娘繞過祁大人,推開了屋門,“回吧,收好他的屍骨,如果不知道怎麼處置,就麻煩人送到我這來。”

幾枝新梅從梅園伸進了苑中,與牆上的白雪相映襯,更為紮眼。“珪蓉說她把你帶來的小姑娘關在了外麵,怕是凍壞了,讓她進來喝口熱湯,晚上我讓珪蓉送她出去。”

祁大人聽罷,嘴角揚了起來,“娘娘果真聰慧,小隱子這點把戲您一看就透。這丫頭和郡主年紀相仿,又無根無底,這一路給郡主做替死鬼正合適。”

“你和他真是越來越像,總是愛揣測別人的心思,用最險惡的想法作為定論。”梅娘娘猛然轉身,從祁大人袖中搶過了玉石,“回吧,不用再來了,你、我、祁隅都不是同路人,守好你自己的攤子,好好當個人。”

玉石在梅娘娘的手中如寒冰一般,上麵殘存的幾根長發掉在了地上。梅娘娘把玉石湊在鼻前,貪婪地嗅著上麵故人的氣味。祁大人起了身,拂袖踏出了屋門,全身的筋骨頓時酥了下來,老態又現。他想跪在她的膝前,聽她喚自己一聲聲“小隱子”,聽她講故土的事;抑或伏在她的雙腿上,溫存地喚一句“娘親”。祁大人三步一回頭地走到了大門口,淒然回首,出了門,有生之年就再無緣相見了。

“辛丫頭,你的好日子到了。”

話音剛落,寒氣從竇辛的身上霎時鑽進了心口,還未等她說出方才梅林裏的異狀,便被祁大人拎起,扔進了蓉莘苑的大門。祁大人掩上大門,把自己自出世時便掛在胸前的長生鎖從高牆扔進了蓉莘苑,他把它還給它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