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梅香歸塚(中)(1 / 2)

“祁大人來了,您還是不見嗎?”老婢珪蓉捧著新折的紅梅,一枝一枝遞給一邊插花的郡主,順便瞟向臥在紫麵暖絨被裏的梅娘娘。

“哪個祁大人?”

“是祁隱大人,帶了好大的陣仗。”珪蓉聲音嘶啞,嘴唇也幹裂了。院子裏唯一的一口井被前夜的瑞雪封了上,驛館的水也遲遲沒有送過來。珪蓉已過了耄耋之年,從骨到肉都衰老到幹枯,每天缺一點水都幾乎難以過活。

“原來昨夜是他們,我還以為是家裏人。”

珪蓉幹啞地笑了一聲,“娘娘,祁大人今早才到,昨夜的是幾個刺客,老奴眼神不夠用了,就看了幾個影兒,紫的。”

“老家夥,淨會打趣我。許是國祭日將至,我這些天總能夢見些舊人,總覺得鴻姐姐回來了,珪蓉,你還記得她嗎?”

“外頭那些人總愛說大恩沒齒難忘,老奴如今真是一顆牙也不剩,倒真應了這句話了。”珪蓉笑得像裂開的幹核桃。

郡主插好了花,摘下了支出來的一瓣梅,碾碎在手裏,把鼻子湊了過去,細細地嗅著花汁香。梅娘娘翻過了身,微微睜了眼,見小郡主手裏流出血紅的汁液,忙從床上爬下來,抓起了郡主的手。

“誰讓你動這些汙物的!”梅娘娘用手揩淨郡主的手,才看出那隻是花汁,不是人血。

“娘娘,”珪蓉蹣跚著過來,顫顫巍巍地拉開梅娘娘,“郡主還小,怎麼能做出那種事,娘娘多慮了。”

郡主雙眼盈盈,不知自己為何惹惱了母親,忙跪在地上謝罪。珪蓉扶起郡主,在她耳旁輕勸。梅娘娘攏了攏頭發,轉身去了梳妝台。

“娘娘且等,老奴這就為您梳洗打扮。”珪蓉扶著桌沿,一步一步挪到梅娘娘身後。銅鏡上晃著兩張麵孔,一張白皙似雪,一張老態龍鍾,珪蓉盯著銅鏡裏自己的臉,比對著梅娘娘的臉。“多少年前,這銅鏡裏也留過老奴年少的麵容,如今,這小銅鏡就隻記得娘娘您了。待老奴去了……”

“待你去了,我便把莘兒還給他,讓你們所有人都把我忘了,我好安心地去找她。”

“娘娘還是愛說笑,老奴到時偏不喝那一碗孟婆湯,來世回來還追著您。”珪蓉捧著梅娘娘烏黑的頭發,笑得發抖。

“你這是變著法氣我呢,不知我還得贖多少年的罪,才能嚐到這一碗湯的滋味,不知道它是香的還是臭的,是苦的還是鹹的。”梅娘娘笑著,卻驚喜地看著眼角折起了幾道紋。湊近了銅鏡,那幾道紋又舒展了開,變得無影無蹤。

郡主見母親消了氣,便悄悄地走到了院子裏,走到院門旁。一望無際的梅林擋住了外麵的世界,小小的門檻把她牢牢地鎖在了這座院子裏,十幾年如一日。那天誤闖來的姑娘去了哪裏,為什麼她可以自由地走出這片梅林?

與此同時,竇辛打開了窗子,遠眺梅林的方向,看見回廊盡頭冒出了兩個驛兵,正朝著竇辛的房間走過來。了一摘下掛在牆上的雪氅,披在竇辛的身上。

“雪大,走到中庭還需好一會兒。”了一一邊說一邊從包袱裏掏出了個獸皮小帽,套在了頭上,頗為滑稽。竇辛見了一的樣子,忍俊不禁,才想起這頂帽子和這件獸皮小襖還是杜淵給自己找的,轉念想,卻不知杜淵此刻到了哪裏。

了一推開了房門,遲疑片刻又轉過了身:“姑娘準備好了嗎?”

竇辛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踏出了房門,踏進了被深雪掩蓋的血花之中。

中庭外湖結了細細一層冰,落著薄薄一層雪。驛兵打開了中庭的門,暖氣外溢。

竇辛定了定睛,一眼認出來坐在高椅上的祁大人。中庭人數寥寥,與上一次在哄亂的大堂見麵不同,竇辛很容易辨清了祁大人的臉。須眉烏白,雙目犀利如炬,外表看起來和老人別無二致。竇辛有一種特別的感覺,眼前的祁大人不像一位老者,更像是一個與自己同齡的人,隻是被塞進這樣一個老者的軀殼中。

了一略略掃了一眼,見歸寧右肩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一瞥向祁大人另一邊,這邊站著的是個長相不出奇的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平時會刻意打扮成與常人無異的裝扮,但是臉上的思慮是藏不住的。了一暗忖,這位極可能是位細作。而且能隨祁大人而行,年紀相當的細作,無外乎黃冓,。

“小徒竇辛,拜見祁大人。”“小僧了一,拜見祁大人。”

“辛丫頭我見過,薛平,你過來看,跟著杜淵的是她嗎?”祁大人話音剛落,門外又走進來個人,帶來股寒氣。

“回祁大人,是她。”

竇辛側身,見薛平長得倒還周正,不像是小人,一時很難把他與追殺杜淵的人想到一起。

“小徒替杜大哥謝過薛公子。”竇辛冷著臉,脫口而出。薛平瞥見祁大人麵色嚴正,把話硬生生吞了回去,隻乜了竇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