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梅香歸塚(上)(1 / 2)

祁大人眯眼深嗅一口,毫不客氣地拍向歸寧的右肩。

“龜兒子,你這豬還沒煮上呢,怎麼就說我沒趕上?”祁大人乜了歸寧一眼,見歸寧右肩緩緩染成血色,臉色沉了下來。“怎麼回事?”

歸寧趕忙重新捂住傷口,向祁大人身後眾人瞟了一眼,嬉皮笑臉道:“老爹,這回宰的是野豬,我這小屠夫下不了刀,等你這老屠夫來傳點手藝!”

祁大人微微搖頭,朝著身後道:“薛平,去安頓人馬,有不懂的去馬廄找老……隋。這之前,誰也不許擾我和歸大人敘舊。”

歸寧聽罷撇撇嘴,心想:盤問就說盤問,誰相信自己一個二十幾歲的人和你這個快過百的老頭子有舊可敘。

風塵仆仆的隊伍漸漸融散在偌大的驛館,亂聲馬蹄也緩緩消散。歸寧心裏暗疑,許是自己多時不回承天閣,竟然連這隊伍裏的多一半都認不全。

“走,去我那上藥去。”祁大人背著手,閑步朝回廊走去。“我怎麼瞧見這殺豬刀少了一把?也不知道是誰信誓旦旦和我保證要正承天閣四將的威名。”

“他沒找到劍,還把人帶丟了,沒臉來見你,托我給你賠個不是。”歸寧誠懇道,看祁大人臉色漸變,趕忙改了口吻,“老爹,大哥這些年明裏暗裏替你頂了這麼多事,就換不回來你一點點信任嗎?”

“羽毛長全了,膽量也見長。”

祁大人回過頭,獵鷹般通透的雙眼掃過歸寧的雙眸,似是在看一池清水。從小到大,那池水始終清澈見底,偶有思緒劃過,也如遊魚般難逃眼底。這一次,這雙鷹眼捕捉到清水裏隱在水底的一叢交織的水草,而這不易發覺的水草之下已經藏匿了更難以辨清的思緒。

歸寧慌忙看向別處,卻在餘光裏看見祁大人嘴角微動,心裏猛地一慌。自己精心掩藏的秘密還是逃不過這隻老人精,從來都逃不過。“大哥什麼都沒做錯。”

祁大人沒有回應,而是蹲了下去,連根拔起地上一株紅絲瓣的野花,嗅到了微微腥臭的氣味,那種獨特的、他從不喜歡的氣味。

“自古忠將烈祠隻是留給後人瞻仰。成將封侯,是帝王能給的最後的封賞。知足的,一代拚殺就足以蔭蔽一族世代榮耀;不知足的,連忠將的虛名都留不下。杜氏的忠名,也該盡了。”

紅絲瓣碾碎在枯槁的指間,滲進皸裂的傷口之中。“古來忠將,忠國者,往往三朝以後才得人敬仰;忠主者,若忠明主,雖足以為敬,也免不了後世的口舌;若忠昏主,則小人蠢人而已,一時得勢而遺臭萬載。淵兒尚小之時,我講過這番話。時光如流水,如今也到了講與你的時候。我帶出來你們四個,已有兩個選了自己的路,對錯且不論。以你的見識,別再擇錯了路。”

一時無語,歸寧駐足凝望祁大人。自小眼裏野鶴閑雲、懶問國政的老爹,怎麼突然道出了這樣一番話?

“老爹,你想讓孩兒選哪一條?”歸寧試探問。

祁大人拍拍手中的花汁,緩慢直起的腰板隱約現了老態。他用半生教會這四個孩子如何成人,原是對那些老頑固最深的報複,卻不想,時至今日,這些他“精心”帶出的孩子,卻個個像極了自己。

“我總是不服老,總記得你們還是一群淘小子。一轉眼都成人了,我可不管你們的閑事了。”祁大人笑道。

歸寧微微咬了咬嘴唇,一鼓作氣問道:“如果大哥再也不回來了,你會放過他嗎?”

祁大人幾步走遠了,像是耳背一般。歸寧緊跟了幾步,看到方才還鮮紅的花汁從祁大人掌心滴落後化成了清綠色,沿著回廊的地麵,向著南方蜿蜒流去。祁大人出神地看著地上,嘴裏嘟囔了一句歸寧聽不懂的話。

“苦禪山人一早就到了吧,虧他沉得住氣,竟然還沒殺上天山去。倒是我失禮,遲遲而來還沒去見他。”祁大人拂了拂袖,轉身對向歸寧,“他是上客,你可別丟了承天閣的臉。”

歸寧一臉愕然,“苦禪山人並未與孩兒同行,孩兒已命人下去,還未發現他的行蹤……”

祁大人冷冷道:“你是在告訴我,他在我們的掌控之外已經近兩月,而我對此一無所知?”

“是孩兒大意了,我見那丫頭與大哥同伴……”

祁大人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苦禪南行穿秦嶺而過,南至江陵,再西行至蜀,杜淵西行至夔州再南行。那徒兒若與苦禪同行,怎可能與杜淵相伴?苦禪若是沒有南下,而是向西而行,他去尋什麼?”

“你還瞞了我什麼?”猝不及防間,祁大人把手放在歸寧的右肩上,用了力氣直至歸寧咬緊嘴唇跪在了地上,右肩成了浸血的一團棉花。“龜兒子,沒你大哥那兩下子,還在這給我裝死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