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人緩緩穿過數十間空留魂魄的牢房,走到了深牢盡頭。牢門上的姓名模糊不清,掌燈人摘下牢門上的八卦鏡,掏出了九把大小不一的鑰匙,對進了八卦鏡後九個鎖孔中。牢門緩緩打開,淺綠的燭焰照亮了角落的影子。
掌燈人放下了燭台。以燭台為界,一邊為青色的鬼光,一邊是無邊的黑暗,掌燈人站在黑暗的一邊,靜靜地候著燭台另一邊的動靜。
“你兩個月沒來了,他沒有消息了嗎?”青光裏的人展了展腰板,轉了過來,眼裏亮著通透的絳紫色,如寶石一般。
“兩個月前,苦禪去了漠北,帶出來一個徒兒。在那之後,他隻帶著徒兒去尋劍,再也不見了蹤影。”掌燈人的容貌被深深藏在黑暗中,聲音回蕩在悠長的深牢中。
“承天閣知道他的下落嗎?”
“應該是不知道,那個徒兒已經與承天閣的兩將會合,即將上天山。先生,我們需要把這姑娘捉回來審嗎?”掌燈人道。
燭焰飄忽,如同掌燈人起伏不定的心緒。絳紫的瞳色漸漸變成了黑色,撤掉青光的映射,那對瞳孔是鮮紅色。掌燈人跪了下來,頭像啄米般叩向玄鐵地麵,直至鮮血穿過燭台流到青光照射的那一端,晃進暗黑的瞳孔,使其漸漸褪色。
“除了眼睛,你看我和他像嗎?”青光裏的人撫著臉,看向牆上半人高的銅鏡。鏡裏的人身著白色囚服,手腕腳腕拴著鐵鏈,臉色如雪般潔白無瑕,濃墨般的兩彎眉畫在眼上,嘴唇的紋絡清晰可辨,除了眼睛,鏡子裏的一切都與常人無半分差別,完美得勝過他任何一件作品。
兩張同樣的麵孔,卻是不同的夢魘,掌燈人依然跪著,深深地埋著頭,沒有作答。
青光裏的人用手指撥動著手腕上的鐵鏈,使其鬆動,放出雙手後,他解開了腳上的鏈子。掌燈人感覺到那個人在走近,隻好抬起了頭。“先生,現在不是你們互易的好時機,請您三思。”
燭台被拿起來,青光漸漸縮聚在牢房的角落。掌燈人明白,這個人,他再也鎖不住了。黑暗中,那個人走出了牢房。
“他曾經是我最信任的傀儡,我把整個承天閣交給了他。我感謝他替我管了那個爛攤子近百年,把它做到現在這般呼風喚雨的地步。但是,我們走的路終歸不同,我要做的是人間的王,安亞的王。他隻會俯首稱臣,畏畏縮縮。苦禪這把鑰匙,真是管事。千年前,他關上了巫國之門,現在也要由他親手打開。結束一個輪回,開啟另一個輪回,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的。”他回頭,把目光釘在牢門上,摘下了牢門上刻著名字的木牌,摩挲著上麵的名字——祁隅。“不論是誰,都不會永遠活在黑暗裏,也不會永遠活在光亮裏。”
掌燈人從角落裏拾起燭台,亮黃的燭焰晃動著,空靈的聲音環繞。他終於放過自己了,盡管借走了自己一雙眼睛。掌燈人落在了無邊的黑暗裏,心裏卻亮起了未有過的光明。他吹熄了蠟燭,走到牢門外掛上了八卦鏡,拔下了九根鑰匙,從裏麵鎖上了牢門,用生平最大的力氣把連牢門鑰匙在內的十根鑰匙扔了出去,扔到他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戴上手腳上的鐵鏈之前,掌燈人用手去摸牆上的每一塊青磚,這是他餘生裏能觸碰到的最後一樣東西。摸到銅鏡的一側,他摸到了四行字,其中兩行是他完全不懂的文字,另兩行分別是:“伊原從巫去,何必墮凡塵”“舊過勿新念,還得千載恩”
“師父,不要!”竇辛驚醒,身邊沒有人,隻有飯桌上亮著燭火。窗外夜色已濃,皎潔明亮的月灑下一片安寧。竇辛默默算算,今天已經是臘月十五,是師父的一月祭。
“他們去找偷襲你的人了,我想那個人的目標不是你,而是杜淵和歸寧中的一個。”觀瀾君道,“你師父已經死了,你還在怕什麼?”
“主人,你是劍客,難道劍下從來沒沾過血嗎?你沒有過愧疚嗎?你不怕那些人來索你的魂嗎?”竇辛坐起來,緊抱雙腿縮在床上,這是她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劍比人重情,真到了千鈞一發之際,它也會讓你饒了對手一命,隻要那個人值得寬恕。我的劍沾過血,卻從未傷過任何人性命。我隻害過一個人,那是個很難的選擇。”觀瀾君不自覺回想起依雲師兄淹沒在火海裏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