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披耶卻克裏為了維持和中國的關係,在致清朝政府的表文中,自稱鄭信之子,名曰鄭華,向清政府保證,將秉承父親舊製,對華關係一如既往,“以社稷為念,天朝是遵”。昭披耶卻克裏是為拉瑪一世,其後的幾代泰王,皆以鄭為姓,各取中文名字:拉瑪二世名鄭佛,拉瑪三世名鄭福,拉瑪四世為鄭明。
鄭明通寶便是拉瑪四世從英國引進現代鑄幣機器後,於1864年六十大壽時鑄造的紀念幣,有金銀兩種,正麵為皇冠圖案,背麵上下左右分列中文“鄭明通寶”四個大字。
早年在《中國錢幣》雜誌上讀過介紹此幣的文章,有感於鄭信的故事,念念不忘。後來翻閱西方的錢幣圖錄以及大拍賣行的拍賣目錄,一心追究此幣的來曆。了解愈深,興趣愈濃。但鄭明通寶太稀罕,二十多年裏的大型拍賣,隻有兩次現身,是否同一枚也難說。
我盯著盒子裏的鄭明通寶看了半天,剛要開口問,老金笑笑說,這是複製品。這麼好的複製品?老金說,這不是當今的垃圾貨,是有年頭的東西。確實,銀幣上已經有了一層相當溫潤的藍色包漿,非百年左右不能形成。背麵圖案複雜,十分精細,即使是偽作,亦非尋常作手能仿得出來。
買下這枚重達六十克(一般銀元才二十八克)的大銀幣,放在口袋裏沉甸甸的。一路回家,喜不自勝。
直到今天我也沒弄清楚這枚鄭明通寶究竟算什麼。目前已知的鄭明通寶有兩版,區別在漢字筆畫的細微不同。其中第二種版別,也就是我所得的這一種,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它是真品,版別不同而已。另一種觀點認為,它是不久後的仿品。
真品也好,仿品也罷,老金幫我圓了一個夢,一個對異國他鄉的華人英雄的追憶之夢。何況這枚仿品,如今市場上也價值不菲呢。
90年代以來,中國古玩贗品猖獗,古錢自不能例外。林先生自香港和台灣進了幾批貨,事後證明都是高仿。這一來,冷了林先生的心,從此放棄古幣,集中精力專營近現代機製幣和郵票。他原先積存的古錢,今天一枚,明天兩枚,慢慢地都落入我的口袋。存貨清空,沒了玩頭,我去店裏的次數逐漸減少,從前是每周必到,現在幾個月,甚至半年才想起來去看看。
轉眼到了21世紀。忽一日,信步走進商場,走到林先生的櫃台,看見老金也在。這可真是好久不見了。林先生說,老金又回來了。
又回來,當然有其道理。老金已經八十三歲,體力不濟了,曼哈頓的店關門大吉,但他閑在家裏不開心,還是要出來玩,林氏錢幣店自然是首選之地。老金在曼哈頓,另有幾個老友,有猶太人,意大利人,還有南美人。若說玩亞洲幣,共同語言不多,要盡興,隻能到林先生這裏。
不開店了,老金的日程仍然安排得挺緊湊。周六上午,去曼哈頓二十六街南美人何塞的店,逗留多半天。午飯前趕到林氏錢幣店。何塞的店因老金的推薦,我後來專程去過。集幣冊裏有幾十枚中國古錢,乾隆、五銖、開元什麼的。周日到周四,一般是在林氏店,但不一定天天必到,停留的時間也沒準兒。
說起來,林先生比老金小十幾歲,但身體反而不如,行動越來越困難。老金來,一則林先生去銀行去洗手間時可以照管櫃台;二來,也是更重要的,是中午出去幫林先生買飯。老金不做生意,不分攤店麵的租金,專在這兒玩。林先生希望留住老金,因此櫃台一角騰出點地方,讓老金擺他的雜七雜八的玩意兒,韓國銅錢,銅板,紙幣,花花綠綠的各國郵票,美國的兩元紙鈔(市麵少見),甚至還有一疊麵值一百萬元的戲作美元,旅遊點當作紀念品賣的,印製得相當漂亮。擺了東西,偶爾就有顧客,這使老金增加了一點責任感。
這些東西,坦率地說,絲毫影響不到林先生的生意。我去店裏多在工作日的上午,商場人少。大多數時候,林先生坐在椅子上歪著頭打瞌睡,老金呢,則一副無所事事狀,在櫃台前直挺挺地站著,眼中無物,哼小曲兒。
林先生睡思昏沉,我隻能和老金閑聊。說不清楚的,便在紙上畫,一畫,立即明白了。中國錢,韓國錢,一個圓,中間一個方孔,上下左右,四個漢字,簡單。
聊久了,聽了不少老金早年如何以廉價從美國人手上買到好東西的故事。他講這些事,悠然神往,仿佛追憶的不是幾個賺了多少錢的古董,而是自己的青春,或一段浪漫史。這種心情,我可以理解。對我來說,別說幾十年前,就是90年代初,也感覺如同異代。那是多麼好的時光呢。
我問老金,還有什麼好玩的中國錢嗎,他說沒有,但韓國錢,包括作為吉祥物的花錢,有一些他一直留著。我問他出讓不,他說拿來讓我看看,喜歡的,就拿去。
這一點老金真是灑脫,我自忖到他這麼大年紀時,未必做得到。孔子說,及其老也,戒之在得。僅以此論,老金是可以讓孔子感歎一番的。
不過老金雖然灑脫,記性卻不好,凡事須得千叮嚀萬囑咐,才能保證他記得住。盡管如此,我還是撲了幾次空,其中一次居然是因為出門前太太一直在旁邊,他不敢翻箱倒櫃找東西。
過了不知幾個星期,他總算把東西拿來了。
第一次他帶來的都是花錢,有韓國的,也有日本的。我挑了一枚日本的大黑神花錢,厚厚的,煞是可愛,再加上幾枚韓國小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