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對花能飲即君子(1 / 3)

寒潮過去,雨還沒有下完。人行道上枯葉散亂,踩上去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而且慢慢改了金黃和棕紅的顏色,像在濃咖啡裏泡過。水泥地麵留下落葉的印記,像是有人畫上去的,在向街心傾斜的一麵,拖帶出幾絲暗褐色的流淌的痕跡。在兩次雨的間隔,風變得柔和,掃過身上如綢衣輕觸的舒服。晚飯後,接到老同學Z的電話,說他參加同學聚會,已從廣州到了武漢,早晨起來,無事,正在校園某處的小道上散步。他說了一個地名,當年往來盤桓很熟悉的,但我想不起來,含含糊糊帶過了。幾個月前已經接到今秋聚會的通知,暑期在北京,還在忙亂中趕了一篇“回顧”的文章,試圖從畢業後的生活中找出一點可以炫耀的經曆——當然沒有。有的,隻是很多瑣碎的感想,別人看了,可以笑一笑的。當時決定去武漢,連假期都安排好了。不料等到8月,家中有事,走不開。Z說見到了不少同學,有的變化太大,認不出來了。過些日子我在網上看照片,確實如此。主要還不是多蒼老,是男士們都發福了。女士們不枉多年經營,變化便小一些。笑容和做派都有點魚在水中、冷暖自知的篤定。

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終於聽完了,四十多天裏,聽了兩遍。這是布倫德爾版,十張碟,分兩盒,外加厚厚一本說明書。英文部分五十多頁,快抵上一本書了。聽到中途,就想自己買一套留著。網上一查,一百五十二元,太貴。廣告裏講,馬上會出新版,提前訂購,隻要五十九元。當然要新版。幾天後東西寄到,卻是簡裝。小小一盒,碟片套在白色紙袋裏,連個總目錄都沒有。簡陋點倒也罷了,可惜那厚厚的小冊子不附送,那麼多貝多芬的故事和作品背景介紹怎麼辦?

比如《第二十四號升F大調奏鳴曲》,貝多芬曾感歎說,大家都愛談論那首《升C小調(月光)奏鳴曲》,但我寫過更好的,就是升F大調,它絕對與眾不同。《月光奏鳴曲》的傳說就像喬治·華盛頓的櫻桃樹一樣不可靠,要說柔情,《第二十四號》更典型。1809年,貝多芬把它題獻給特蕾絲·布倫斯維克(Therese Brunswick)伯爵夫人。特蕾絲早在1799年就跟隨貝多芬學鋼琴,貝多芬花了大量時間教她和妹妹約瑟芬。據特蕾絲回憶,貝多芬教琴,抓住她的手指示範,“讓它們弓起,盡量抬高和伸直”,耐心指點,“從不厭煩”。

柔情和從不厭煩,也許表明了貝多芬的愛。

貝多芬的愛戀對象多是他那些貴族家的女學生,好幾次整得他昏頭昏腦。但實際情形似乎是,別人對他,不過一時的好奇和激情,偏他一次次當真。

上班之外,兩個多月沒有出門,有點沉悶,借了一堆消遣的書和老電影。試了幾本梁羽生的書,讀不下去。隻好讀司馬中原和朱羽的書。民初的土匪和俠客,白米飯似的一碗一碗地吃,不拍案,沒驚奇,吃了不餓,而且沒有消化不良。故事中的英雄毫不客氣的高大全,就是名號與後來不同。司馬中原的小說彌漫著躉來的鄉土氣——也許隻是表達的問題。

老電影裏有我極其喜愛的《M》,又看一遍,還是興奮。皮特·勞瑞扮演的兒童殺手,口裏哼哼的曲子,是《皮爾·金特》組曲裏的一節,“在山魔王的宮殿裏”。那個狂歡的主題是牛鬼蛇神的狂歡。年初林肯中心的一場搖滾音樂會,壓軸的節目正是此曲。當時滿場歡騰,抱著衝鋒槍一般抱著電吉他的歌手,抽筋似的扭動,被紅布撩起性子的西班牙牛一樣急速轉圈子,就差滿嘴吐白沫了。

《M》裏的羅曼探長挺好玩,弗裏茨·朗的另一部影片,《馬布斯博士的遺囑》,也以他為主角。借回擱了幾天,忽然又沒興趣了,終於沒看。

還是在關於同學聚會的消息中,看見有人提到,一位同學過世了。電話裏問Z,他說不清楚。再過幾天,看到一篇短

文,才知道是廖一鳴走了,時間在一個月前。

回憶者是一鳴同宿舍的,不署名,但我知道是誰。這麼多年過去,說話的語氣絲毫不變,讓人覺得踏實,要說是很難得

的。講的多是大學時的事,我大約也知道一些:

“或許有些宿命的成分,我跟阿廖最後一次通話,聊到癌和煙。

“那是2003年11月。接了電話,他很驚奇很高興的樣子,說他已經一個月沒回這個家了,剛進門就聽見電話響。我說你小子有幾個家啊,有幾個老婆輪流睡啊,他嗬嗬地樂,說,沒地兒吃飯,到處蹭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