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的聲音多大呀!”母牛說。
“他們就這麼叫的,”彌薩鄙夷地說,“他們把草拔起來,卻不明白怎麼吃。”
“上一個雨季彌薩也冒犯過我,還沒今天厲害呢。”莫格利哀歎道,“可是上個雨季,我卻拿著刀把他從泥沼裏戳出來,用燈芯草做了根韁繩拴住他,騎在他身上出了大沼澤呢。”他伸出手去折羽毛般的蘆葦,卻歎了口氣,把手縮了回來。彌薩沒理他,不緊不慢地反芻著食物,母牛也沒理他,繼續吃著長長的草。“我可不想死在這兒,”莫格利憤怒地說,“叫彌薩笑話,他的血和賈卡拉,還有野豬是一樣的。咱們到大沼澤外麵去,去看個究竟。我之前在春天長跑的時候,從來沒這樣——感覺又冷又熱。起來,莫格利!”
他按捺不住心底的衝動,忍不住要偷偷穿過蘆葦叢,用刀尖兒刺了彌薩一下。渾身水淋淋的大公牛從泥坑裏一躍而起,仿佛一顆炮彈爆炸了。莫格利大笑了好一陣,才坐下來。
“彌薩,你快承認吧,西翁伊狼群這個沒毛的狼曾經放牧過你。”莫格利喊道。
“狼!你也算?”彌薩猛踩著泥漿吼道,“整個叢林都知道你放牧的是家牛——你是一個人崽,就像那邊莊稼地裏滿身泥土、大嚷大叫的小毛孩一樣。你也配說是個叢林獸民呢!什麼獵手會像蛇一樣在水蛭中間爬行,僅僅為了濺我一身泥漿——這是隻有豺狗才會玩兒的惡作劇——開這種下流的玩笑,讓我在自己的母牛麵前丟臉?到牢靠的地麵上去,我要——我要……”彌薩嘴角直冒白沫,因為他的脾氣簡直就是叢林裏最壞的。
他怒不可遏地噴氣蹬腿,莫格利看著他在冒煙噴火的眼睛,眼神依然平靜。等彌薩踩踏泥的聲音稍微輕些了,他說:“有什麼人類部落在大沼澤附近築窩嗎?彌薩,這一帶我很陌生。”
“那就往北走吧,”憤怒的公牛吼道,因為剛才莫格利刺的那一下可不輕。“快去向村裏人炫耀吧,這種玩笑隻有村裏光身子的放牛娃才會開,他們就住在大沼澤盡頭。”
“人氏族不喜歡聽叢林故事,而且我相信,稍微搔搔你的皮也不值得他們開會商議。不過,我願意去看看這個村子的。是的,我一定會去看看。好了,不要生氣了。叢林之主也不是每個晚上都來放牧你的。”
他走到沼澤邊顫巍巍的地上,因為他心裏十分明白,彌薩絕對不會衝過來。他一邊跑,一邊回想著彌薩生氣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有些力氣奔跑,”他說,“可能是因為毒物還沒滲到骨頭。”遠處的低空有一顆星,他用手半遮著眼睛,透過指縫看彌薩。“憑著贖買我的公牛發誓,那一定是‘紅花’——我以前在旁邊躺過的那種‘紅花’——那時我甚至還沒進入原來的西翁伊狼群!既然已看到紅花,我就不用再奔跑了。”
大沼澤盡頭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那裏有一盞燈在閃爍。莫格利已經很久沒跟人打交道了,可是今晚閃爍的“紅花”卻吸引著他。
“我要去看看,”他說,“就像我從前所做過的那樣,我要看人群的改變有多大。”
他忘記了這裏不是他可以為所欲為的自己的叢林,所以此時他在布滿露水的草叢間行走,也沒有小心在意。當他來到有燈光照亮的那間小屋外時,三四隻狗立刻狂吠起來,因為他已經到了村子邊上。
“嗷!”莫格利先發出一聲低沉的狼嚎,鎮住那些狗,然後悄無聲息地坐下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莫格利,人類的窩跟你還有什麼相幹?”他抹了抹嘴,想起了多年前人群趕他出來時,一塊石頭曾砸中那兒的情景。
小屋的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門口,看向外麵的黑暗中凝視著。一個小孩哭起來,女人回頭說:“睡吧,不過是一隻豺狗把狗驚醒了。過一會兒,天就亮了。”
莫格利在草叢中不停地哆嗦,好像害了熱病似的。這聲音他太熟悉了,但為了確信,他輕聲地呼喚:“米蘇亞!米蘇亞!”人的語言自然地回來了,這令他非常驚詫。
“誰在叫我?”女人說,聲音有點兒發顫。
“你忘記了嗎?”莫格利說,他說話時喉嚨發幹。
“假如真是你,那你說說我給你起的名字是什麼?說啊!”她把門關了一半,一隻手抓著自己的胸膛。
“納索!對,納索!”莫格利說。你們一定記得,他第一次進入人群,米蘇亞就是這樣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