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春天裏的長跑(2)(3 / 3)

“過來,我的兒子。”她叫道。莫格利走進了光亮裏,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米蘇亞,這個曾經善待他的女人,他也曾經從人群手裏救過她的命。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老了不少,頭發已經灰白了,可是她的眼睛和聲音卻沒有變。和所有的女人一樣,米蘇亞希望看到的是莫格利當初離開時的那個樣子。她疑惑地打量著他,從胸膛一直到頭頂,那頭頂快要碰到門頂了。

“我的兒子,”她結結巴巴地說,然後癱在他腳下,“可你已不再是我的兒子了,你是叢林裏的神的兒子!啊呀!”

他站在油燈的紅光裏,健壯、高大、英俊,一頭長發披散在肩頭,刀在脖子旁邊搖擺,頭上戴著一頂白茉莉綴成的花環,看起來的確像叢林傳說中的某位神祇。睡意蒙矓的孩子看見了他,從小床上蹦起來,驚恐地尖叫。米蘇亞轉身去安慰他,莫格利靜靜地站著,望著屋裏的水罐、飯鍋、糧囤和其他人類的器物。他發現這些器物自己都記得很清楚。

“你想吃點什麼,還是想喝點什麼?”米蘇亞喃喃地說,“這一切都是你的。我們的命也是你救的。可是,你究竟是納索,還是神的兒子?”

“我是納索,”莫格利說,“我離自己的窩很遠了。我看見這裏的燈光,就過來了。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我們到卡尼瓦拉之後,”米蘇亞膽怯地說,“英國人本來可以幫我們治一治那些想燒死我們的村民。你還記得這事嗎?”

“嗯,我記得。”

“可是等官司都準打了,我們回來找村裏的那些惡人,卻發現整個村子都消失了。”

“這我也記得。”莫格利說,鼻孔顫了一下。

“於是,我的丈夫就開始在別人地裏幹活兒,因為他身強力壯,後來我們攢錢在這兒買了一小塊兒地。這兒的地沒原來村子的肥,不過我們花銷不大——就隻有兩個人。”

“那個男人哪兒去了?我記得那天晚上,他嚇得在土裏刨。”

“他死了——已經一年了。”

“他是誰?”莫格利指著小孩問。

“是我的兒子,兩個雨季前生的。假如你是神的兒子,請你把叢林的祝福賜給他吧,好讓他能在你——和你自己的夥伴——中間不受傷害,就像那天晚上我們平平安安一樣。”

她把孩子抱起來。孩子這時也忘記了害怕,伸出手去玩弄掛在莫格利胸前的刀。莫格裏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小手指推開了。

“假如你是老虎叼走的納索,”米蘇亞哽咽地說,“那他就是你的小弟弟。把大哥的祝福給他吧。”

“哈咿嗎咿!我怎麼知道叫做祝福的那種東西呢?我既不是神的兒子,也不是他的哥哥,再說——媽媽呀,媽媽——我的心像鉛一樣沉甸甸的。”他放下孩子,打了個寒噤。

“看起來你不舒服。”米蘇亞一邊說,一邊在那些飯鍋裏之間忙得團團轉。“這都是因為你晚上在大沼澤裏到處跑的緣故。你肯定是發燒了,而且熱病已經浸透了你的骨髓。”她竟然以為叢林裏有東西能傷害他,這樣的想法讓莫格利覺得好笑。“我把火給你生起來,你喝點兒熱牛奶。把茉莉花環放外麵去,這麼小的一個地方味道太重了。”

莫格利坐下,雙手捂著臉,嘴裏咕噥著什麼。他從未經曆過的種種奇怪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全身,仿佛他真的吃了毒物。他覺得頭暈、惡心。他大口大口地喝著牛奶,米蘇亞不時拍一下他的肩膀。她不明白他究竟是那老早之前的兒子納索,還是叢林裏的某位神奇的神,但能感覺到他至少是有血有肉的,她心裏就踏實多了。

“兒子,”她最後說——眼裏充滿了驕傲,“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比所有男人都英俊?”

“啥?”莫格利說,他當然從沒聽過這樣的讚美。米蘇亞溫柔而快樂地笑著,他臉上的表情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那我就是第一個?盡管做媽媽的很少稱讚自己兒子的相貌,但這麼做卻是實話實說。你的確很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帥的男人。”

莫格利扭著脖子,想越過堅實的肩膀觀察自己的背部。米蘇亞又笑起來,笑了很久,莫格利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起來,那個孩子也笑著,從這一個跑到那一個麵前,又從那一個跑到這一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