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吳祖強在《追念茅盾先生》一文中曾回憶說:
“……那時我年少,不大會應對,和茅盾先生談話很少,但他在《清明前後》文稿中顯露出的一絲不苟、反複修改的極其嚴謹、認真的寫作態度,深深印入了我這個少年謄寫者腦海之中,而初次見到茅盾先生時給我留下的文質彬彬的謙虛長者的音容,則在我的印象中後來一直沒有任何變化。
過了一些時候,《清明前後》正式上演了,一個星期天上午,我在重慶觀音岩路口遇見他和沈太太(我這樣稱呼他的夫人孔德沚),他叫住了我說正要找我,並立即從大衣裏麵口袋中掏出兩張戲票給我,讓我去看戲……”
新中國成立後,成長為青年的吳祖強早已走上了學習音樂的道路,幾乎再沒有了專門為茅盾先生抄稿效勞的機緣。但是茅盾先生卻從來沒有忘記當年那個在重慶為他“清楚無誤”抄寫《清明前後》分幕提綱文稿的少年。每一次見到吳祖光時,他都會關心地詢問六弟祖強的近況。吳祖強雖然因為覺得茅盾先生工作太忙不宜去打擾,但在心中始終保有少年時茅盾先生留給他溫文爾雅的形象。
後來,茅盾先生曾來看過舞劇《魚美人》的演出,卻未及與吳祖強說什麼話。再後來,吳祖強還見到了茅盾先生就大哥吳祖光創作的京劇劇本《卓文君》寫來的長信以及他在《卓文君》謄寫本上以工整楷書所加的許多“眉批”。隻可惜這份珍貴的《卓文君》眉批本和那封來信在“文化大革命”中因被抄走而永遠失去了下落。
差不多是在1970年,吳祖強終於得到了和茅盾先生交往的機會。這個時期,由於中央音樂學院已關門,吳祖強不得不離開教學崗位來到《光明日報》音樂編輯組。為了研究蘇聯“拉普”(無產階級作家協會)時期對我國20世紀30年代文藝界的影響,編輯組決定采訪當年的老同誌。在吳祖強的提議下,他們決定親自采訪茅盾先生。
吳祖強終於找到了仍然住在老文化部後小樓的茅盾先生,在昏暗的樓梯口,他終於見到了拄著拐杖緩緩走過來的茅盾先生。認出眼前就是30多年前為自己清楚無誤謄寫文稿的“小友”時,茅盾先生十分激動。曆經風雨,當年重慶唐家沱的中學生和中國的大文學家終於又相聚了。吳祖強覺得,此時的茅盾先生雖然行走不便,但眼神很好,說話的語調仍是那樣平靜從容。隻是茅盾先生明顯地衰老了,他的夫人沈太太也因患糖尿病而先走了。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當年那個曾為他抄寫文稿的少年能夠找到這樣一個機會去看望他,茅盾先生自然十分高興,臨別時,他還不忘向“小友”關心地詢問同樣處在特殊時期的吳祖光……
少年時的謄寫文稿,“文革”時的看望,無論是茅盾先生文質彬彬謙遜長者的音容,還是與茅盾先生相處的往事,吳祖強都一點一滴地記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