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吾 就像一艘幽靈船(2 / 3)

“小鬆先生已經一個星期沒來上班了。”這位編輯說,“第三天,他打過電話,說是身體不適要休息幾天。自那以後就再也沒來上班。

出版部那群家夥傷透了腦筋。因為小鬆是《空氣蛹》的責任編輯,那本書全由他一個人負責。他本來是分管雜誌的,但根本不管什麼部門,一個人大包大攬,什麼人都不讓碰。結果現在他一放手,別人根本接不上手。不過,既然他說身體不適,也沒辦法了。”

“身體怎麼了?”

“那誰知道。他隻是說身體不適。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從此杳無音信。有事要問他,往他家裏打電話,也打不通,一直是錄音電話。

真叫人犯難啊。”

“小鬆先生沒有家屬嗎?”

“他是單身。有太太和一個兒子,不過很久以前就離婚了。他一句也不提,我們也不了解詳情。隻是大家都這麼說。”

“一個星期都不來上班,卻隻打電話聯係過一次,不管怎麼說都有點奇怪。”

“但你也知道,他可不是個能用常識衡量的人啊。”

天吾握著聽筒想了一下,說:“確實,誰也說不準這個人會幹出什麼事來。缺乏社會常識,還有點任性。不過據我所知,他可不是個對工作不負責任的人。在《空氣蛹》這樣暢銷的時候,再怎麼身體不適,他也不太可能扔下工作不管,甚至都不和公司聯係。還不至於這麼不近人情吧。”

“你說得有道理。”那位編輯同意,“也許該到他家裏去一趟,探視一下情況究竟怎樣。因為牽涉到深繪裏失蹤,與‘先驅’也有點糾紛,而她至今仍下落不明。弄不好是出了什麼事。該不會是小鬆先生裝病,把深繪裏給藏起來了吧?”

天吾沉默不語。總不能告訴他,深繪裏就在自己眼前,正在用棉棒掏耳朵吧。

“不光是這件事,還有那本書,也有些地方令人生疑。書賣得好當然是件好事,但有點想不通。不光是我,公司裏還有許多人這麼覺得……對了,天吾君找小鬆先生有事嗎?”

“不,沒什麼事。隻是有一陣子沒跟他聊天了,想看看他近況如何。”

“他這陣子真忙得夠戧。說不定是太緊張的緣故。總之《空氣蛹》是我們公司有史以來最大的暢銷書,今年的獎金看來相當可觀啊。天吾君看過那本書了嗎?”

“當然,還是應征稿的時候就讀過。”

“這麼說還真是啊。你負責預讀來稿。”

“寫得好,很有趣。”

“是啊。內容的確很好,值得一讀。”

天吾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不祥的餘韻。“但是有令人擔心的地方嗎?”

“這大概是做編輯的直覺吧。寫得非常好,這一點千真萬確。不過,有點好得過分了——對於一個十七歲的新手、一個小女孩來說。

而且作者目前行蹤不明,和責任編輯也聯係不上。於是隻有小說,就像一艘沒有一個乘客的遠古幽靈船,沿著暢銷書的航道一帆風順地筆直向前。”

天吾暖昧地支吾了一聲。

對方繼續說道:“恐怖,神秘,故事寫得太好了。這話不要外傳哦——公司裏甚至有人在背地裏議論,說怕是小鬆先生對作品大動手腳,超出了情理。我想總不至於吧,不過萬一是真的,我們就等於抱著一枚危險的炸彈。”

“也許隻是好運連連呢。”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永遠走運。”那位編輯說。

天吾道謝後,掛斷了電話。

天吾放下電話,告訴深繪裏:“小鬆先生大約有一個星期沒去公司上班了。打電話也聯係不上。”

深繪裏什麼也沒說。

“在我身邊,很多人好像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天吾說。

深繪裏還是什麼也沒說。

天吾忽然想起了人每天都要喪失四千萬個表皮細胞的事實。它們喪失,剝落,化作肉眼看不見的細小塵埃,消失在空中。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們或許就像是它的表皮細胞。如果是這樣,有人某一天忽然消失,也不是什麼怪事。

“弄不好下次就輪到我了。”天吾說。

深繪裏微微地搖頭。+“你不會消失。”

“為什麼我不會消失?”天吾問。

“因為驅過邪。”

天吾對此思考了幾秒。自然不會有結論。從一開始就明白——再怎麼絞盡腦汁,都是白費力氣。盡管如此,卻不能不努力思考。

“總之,現在無法馬上見到小鬆先生。”天吾說,“也無法還他錢。”

“錢不是問題。”深繪裏說。

“那到底什麼才是問題呢?”天吾試著問了一句。

當然沒有回答。

天吾按照昨晚的決心,開始搜尋青豆的下落。花上一天集中精力去找,肯定能得到一點線索。但他真正動手嚐試之後,才明白這件事絕非想象中那樣簡單。他把深繪裏留在家裏,(反複叮囑了許多次:“不管誰來了都不能開門!”)趕到電話總局。那裏有日本全國各地的電話號碼簿可供閱覽。他把東京二十三個區的電話號碼簿從頭到尾統統翻了一遍,尋找青豆這個姓。哪怕不是她本人,也肯定有親戚住在什麼地方。隻要向他們打聽青豆的行蹤就行了。

然而,哪一本號碼簿裏都沒有姓青豆的人。天吾將範圍擴大到整個東京,仍然一個人也沒找到。隨後他又將搜索範圍擴大到了整個關東。千葉縣、神奈川縣、埼玉縣……至此,能量與時間都耗盡了。由於長時間盯著電話號碼簿上細小的鉛字看,眼睛深處生疼。

可以考慮幾種可能性。

(一)她住在北海道的歌誌內市郊外。

(二)她結了婚,隨夫改姓“伊藤”。

(三)她為了保護隱私,沒將姓名登在電話號碼簿上。

(四)她在兩年前的春天染上惡性流感死了。

此外還可以舉出無數可能性。單靠電話號碼簿終究不行。總不能把全日本的電話號碼簿一本不剩地查閱一遍。查到北海道,隻怕該到下個月了。必須另外想辦法。

天吾買了張電話卡,鑽進電話局內的電話亭,給母校——市川市的那所小學打了個電話,聲稱是同窗會要聯係老同學,請求查找青豆登記的地址。熱情而且似乎閑得無聊的事務員替他查閱了畢業生名錄。

青豆是在五年級讀到一半時轉學的,所以不算畢業生,畢業生名錄上沒有她的名字,現住址也不明。不過當時的遷居地址可以查到,想知道嗎?

想知道,天吾答道。

天吾用筆記下那個地址和電話號碼。是東京足立區的某處地址,由“田崎孝司”轉交。她當時好像離開了親生父母,看來發生過什麼事。天吾想,這個號碼大概沒什麼用。不過還是試著撥打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該號碼已經廢棄不用。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打給查號台,報上地址和田崎孝司這個名字,卻得知無人以此姓名登記過電話號碼。

然後,天吾又查找“證人會”總部的電話號碼。但無論他怎樣查找,電話號碼簿上都沒有刊登他們的聯係地址,也沒有刊登“洪水之前”、“證人會”或其他類似的名字。在按行業分類的電話號碼簿的“宗教團體”類別下,也沒有找到。天吾經過一番苦戰後,得出了“他們大概不希望任何人和自己聯係”的結論。

仔細一想,這也是怪事。他們隨心所欲地想何時來訪就何時來,不管你是在烤舒芙雷,在做焊接,在洗頭發,還是在訓練小白鼠,甚至是在思考二次函數,他們毫不體恤,照樣按門鈴或敲門,笑嘻嘻地勸誘:“咱們一起來學《聖經》好嗎?”他們可以隻管找上門來,但別人(恐怕隻要不做信徒)就不能自由地去找他們。連問個簡單的問題都不行。要說不方便,也真夠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