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6、石榴(下)(完)(1 / 3)

前麵還有一章,別忘了看。(*^__^*)

————以下正文————

阜澤 年府

還沒人拿五奶奶開刀,五奶奶自己先病倒了。

父親殉國的消息傳回來,五奶奶情急之下流產了。

她也是剛強,小月子裏愣是挺著,回家同母親一道給父親治喪,任誰也勸不住。可再壯實的身子也受不了這樣的折騰,終因血行不止臥病在床。

老夫人雖仍不喜她,但是就這個“孝道”,也不由唏噓,瞧著滿家子孫,不曉得百年之後哪一個能這般待自己。

偏這時候三夫人愚蠢的以為時機到了,竟說了一句“妹子歿了,身上才有就稱病不肯料理,這回親爹歿了,有病沒病的也不裝了!——還是先前不肯盡心!”

老夫人惱了,一茶盞摔在地上,拍桌子罵了三夫人個狗血淋頭。年家另四位夫人都在場,都冷眼看著,三夫人自覺沒臉,便也稱病不出院子了。

三房房頭的事原本是五奶奶料理的,五奶奶回家奔喪,三夫人才代管了幾日,如今裝病,三房的內務竟是沒人接了,好在沒兩日,在遼州軍營任昭武校尉的大爺年訣被隨軍調往西北,大奶奶便帶著孩子回了京,接了三房內務也算名正言順。

而年家外事鋪子,原本五奶奶也頂半邊天的,現下現實擺在那,又有八爺的不懈努力遊說,終是交由五爺和八爺共同打理。七爺也使勁兒來著,卻是沒搶上頭裏,反倒身上又壓一座大山,怎一個“鬱悶”了得。聽聞九爺得了缺年底要往瑀州去,他又打起這弟弟的主意,想著同去瑀州開辟自家事業省得老受人轄製。九爺任他羅圈話說來說去,一直也沒答應。

喪父喪子之痛還沒緩過勁兒來的五奶奶又麵臨徹底下崗。三房的內務交給大奶奶於情於理都是應當的,況且她也不想管了,眼見就是六小姐出閣,破爛事一堆,甩手還來不及。可那鋪子!!那是自家苦心經營一點點開拓的,竟被個老八占去,她那火爆性子如何甘心,便是病中也鬧了兩場。可惜了,終沒個結果,反而把老夫人那一點點憐惜她孝順的心給鬧沒了,此後再沒好臉色。

朝廷撫恤發下來了,皇上特地厚賜武家。武夫人一未亡人下輩子都是素服,便隻取了金銀,把布匹都送到了年府給閨女。

大奶奶新來,沒站穩腳跟,自然要一直秉承著誰都不能得罪誰都要討好的原則。見了武家送來的布匹,以她的思維認為這是表達“聖眷猶在”、好生安慰五奶奶與之處好妯娌關係的好時機,於是特特把那成匹的綾羅綢緞摞成垛,抬到五奶奶房裏與她看,還不斷稱頌皇恩浩蕩。

未成想五奶奶杏眼圓睜,猛的掙紮著下地,一把推翻了那垛,把個大奶奶壓在錦緞堆下,她撲倒其上,舉拳就擂。

虧得五爺這日沒往鋪子裏去,就在書房,聽了丫鬟來報忙跑回房裏,打橫抱起媳婦,又叫人快些將大奶奶救出來。好在五奶奶身子虛,拳頭也沒了往昔的力道,大奶奶隻被布匹壓得幾欲窒息,倒無大事,卻是駭得夠嗆。

五奶奶的長指甲劈了兩根,血染得半個手掌都紅了,卻是渾然不覺,由著五爺拿濕帕子與她擦手,眼睛直直勾勾的盯著地上散亂的綾羅。五爺長長歎氣,問她又怎的了。

她忽而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媳婦素來剛強,五爺幾乎沒見過她落淚,隻前陣子嶽父殉國才見她哭了幾場。他不顧丫鬟還在房裏收拾攤子,慌忙把媳婦攬在懷裏軟語安撫,生怕她也同七奶奶一樣就此瘋掉。

然而他聽到她說了一句無比有邏輯的話。

這些是買我爹命的?人命真賤。

*

瑾州府

瑾州府的官員們沒高興多久,壞消息接踵而至,先是皇上並沒有將瑾州的事放一邊,隨著瑾州要員抵京,瑾州市舶司提舉梅奕走私案開審,很快第一批犧牲品新鮮出爐,有貶官有流放還有斬立決。接著又扯出些旁的案子來,比如貪汙受賄,挪用公款,第二批犧牲品也進了刑場。最後,皇上決定派個調查小組,下來瑾州全麵的調查。

瑾州的空氣再度緊張起來,那些手裏不幹淨的,都怕自己成為那第三批。於是就要想盡千方百計修補漏洞,再上下打點。

年諒府上也迎來這樣一位。溫廷澗在兩次被他搪塞之後本再不來的,不想這次又跑來借錢,這次說的是借,但開口比以往都誇張,二十五萬兩。

年諒笑了。別說他這會兒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就算拿得出,他憑什麼借?

彼時他並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壓倒溫廷澗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來他回想過幾次,如果當時知道了怎樣,怕也是不曉得怎麼選擇的。

就在大秦皇帝調大軍傾全力去滅西北藩部時,就在東南邊疆官吏目光全在京畿,惶惶於自家烏紗乃至性命不保時,南夏國忽然出兵,一舉圍了瑾州城。

圍城那天白晌,年諒還在歡天喜地的撰寫計劃書,口中叨叨念念同他的滿娘商量著。

他道:“五六月間坐月子可不好,太熱,必要遭罪的。瑾州不用提了,玫州也熱,哎,不若咱們這就往瑀州去,姨母也能照料你一二;九弟來信,放外任也是瑀州,你不是同九弟妹合得來?正好又在一處了。”

夏小滿同學仰躺在床上,剛喝了補湯這會兒躺著還有些反胃。她沒注意他說了什麼,隻看著帳子頂上細瑣的花紋,在抑鬱的盤算如何處置腹中這個孩子。

世界總是不符合她的想象。知道青槐的孩子不是他的,她還以為是倆人都是不孕體質呢。

她能帶著孩子跑嗎?她能留下孩子自己跑嗎?她能同孩子一起留下來等著女上司出現一同受苦嗎?她能期待概率小到不靠譜的“女上司是好人”嗎?

“你能娶表小姐嗎?”她低聲問。

“什麼?”他在寫信,腦子裏幻想著他們在瑀州的日子,沒聽清她說的什麼,兀自道:“要走頭十一月就得走,也省得你身子不便宜,也怕晚了北邊兒下雪,不好走了。這一呆,怕也要一兩載了,等兒子大些壯實些才好四處走動,免得道上出點子事故。一時不回京了,正好等表哥三年後再考,咱們一同進京,叫祖父母看看咱們兒子,然後還打京裏回玫州去,現在想來,還是望海莊好些。”

“你能娶表小姐嗎?”她重複了,聲音比方才還小。她忽而笑了。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可笑了。

即使他能娶紀靈書,她能擺脫那一大家子人嗎?她能把小唐僧教出來,如何對付那一大家子人嗎?她能保證長大成熟的小唐僧不用她教的那些招數來對付她嗎?

“表妹不是給你來信同你說你先前琢磨的那個放雞蛋的紙盅兒做出來了?你若喜歡,到那邊再同她支個琳琅閣瑀州分號好了。”他撂下筆,踱到床邊坐下,手摸在她還無比平坦的小腹上,道:“明兒開始好生查查書與兒子起個好名兒。祖父起祖父的,我再與兒子取個,將來做字也好。”

看她臉上還有笑,他也笑了,柔聲道:“你笑什麼?笑我心急了,名字起早了?”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怎麼可能沒期盼過孩子的到來?她做童車是因著想要一個孩子吧,他也想給她孩子,如今,那童車終於能給他們的兒子用了。他如何不歡喜?

她看了他半天,緩緩闔上眼。

喜歡這個男人嗎?不喜歡嗎?沒感情也可以滾床單,但沒感情可以一起養孩子嗎?

喜歡嗎?不喜歡嗎?有感情就可以一起過日子嗎?

她的理性徹底吞噬掉感性,甚至開始判斷,她沒有很多的時間來思考答案,必須在孩子有心跳有胎動之前做出選擇。——因為在那之前她可以當它不存在,而之後,她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什麼心態。她看過太多的文,文裏都是寫感知小生命存在後女人的心總是柔軟的。而且胎動會給一個母體留下深刻的記憶,扼殺掉之後,那個記憶就變成幽靈,時不時的冒出來幹擾母親的心。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理智的瘋子。

確實沒有很多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在那個晚上,南夏大軍圍了瑾州城。

圍城。哪裏也去不了了。他去不成瑀州,她也跑不掉了。

*

夏小滿生在和平年代,戰爭都是電視上的國際新聞,什麼飛機轟炸,什麼流血衝突,都是播報員口中的說辭而已,總是離她的生活很遙遠,那麼不真切,仿佛閉掉電視機就不存在了。

她一直覺得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雖然沒有跑聲沒有空襲聲,但應該是喊殺衝天的,離多遠都能聽見,或者像《英雄》裏那樣,無比強大的箭雨。沒想到這場戰爭存在感竟然薄弱,瑾州城大,在內城中心連喊殺聲都聽不到,日子一如既往的安靜,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可這種無聲的恐懼比什麼都可怕,——因為你明明就知道戰爭來了,可又壓根不曉得正在發生什麼,又即將發生什麼。一片空白。簡直是一種精神摧殘。

瑾州城絕大部分人也是沒經曆過戰爭的,瑾州雖然挨著南夏國,但是近三朝以來數十年相安無事,邊患問題從不存在,所以聽聞南夏出兵,大多數人的反應是“這是笑話”。直到確認了,還有人無法相信友邦怎麼一下子變成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