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5、局中人⑩(2 / 3)

“怎會不念著?你若想我安心便與我說實情!”關姨娘抹著眼淚,道,“若是小夫妻口角,這天下沒個牙齒不碰舌頭的,倒還罷了,可若是……姑爺怎的這麼狠的心!你是正房奶奶,你都被他打了,哪裏還降服得了下麵那兩個妾?!”

五小姐依舊是哭,隻重複道:“姨娘仔細身子,莫念著了……”

正說話間,外頭七爺請了大夫來,謝姨娘在院裏便高聲說了,關姨娘忙抹了把眼淚,芍藥忙服侍她更衣躺下,又與五小姐整裝,這才去開了門,又請謝姨娘的丫鬟代為喊茉莉她們過來伺候。

謝姨娘進了屋,瞧見這母女倆臉上都是淚痕,心裏也是酸楚,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哪一時不是掛著的?自家生的兒子,好歹日裏能見著,這還牽腸掛肚的;這女兒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了,潑在近邊兒的,月餘還能走動走動,潑到外阜的三年五載也見不上一麵,可是想斷娘的腸呦……

她竟也不好勸,怕提兩句母女倆更難受,便強笑著岔開話,道:“七郎請了大夫來呢,姐姐快叫看看,正好姑奶奶也在,叫姑奶奶聽聽姐姐大好了,這心裏不也就踏實了!”說著叫自家的小丫鬟過來展了屏風,請五小姐屏風後麵坐了,好聽著大夫診脈。

關姨娘這邊隔著帳子又道:“待會兒與五娘也看看,她苦夏呢……”

謝姨娘滿口應著,又陪笑向五小姐道:“姑奶奶還是早先那性子,不願麻煩的。這小病不打緊,卻是自家難受呢。姑奶奶是金貴人,當多顧惜自個兒才是。”

七爺這會兒也進來了,樂不樂意的也得往屏風後麵來走個禮節,與五小姐兩廂見了,他扯了一張麵皮露出點兒笑來,道:“瞧五妹妹清減了。”

五小姐含頜道:“謝過七哥哥和謝姨奶奶平素關照我家姨娘。”

七爺忙道:“自家人,這不就外道了?甭說別的,往後我們還要五妹妹多關照關照呢……”

五小姐本不善言辭,也說不出什麼客套話了,訥訥的,頭越發低了,七爺瞧著也悶,陪笑告個罪轉出去,看著大夫診脈。

關姨娘這邊病情還是老樣子,方子也沒改動,隻叫發散透徹了就好了。落了簾子大夫又與五小姐把脈,搭了片刻他便笑著起身,口稱恭喜,道是喜脈,又道因方一個來月,還未坐住胎,姑奶奶身子虛些,自家要多注意,他再開個方子與她好生調理調理便是。

“當真?!”關姨娘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扯開帳子,喜極而泣,道:“診兒有了?阿彌陀佛,這下可好了!”

謝姨娘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真個是神佛保佑!前幾日五奶奶那邊有了身子,如今姑奶奶也有了,老爺既添了孫子,又添外孫子,真個雙喜臨門!!!”

七爺愣怔片刻,心下狐疑,臉上卻立時堆起笑來,道:“五妹妹大喜!”

偷眼見五小姐臉上既無歡喜又無慌張,竟是一臉的茫然,又帶了點子恐懼,他心裏翻了一翻,無喜便不會是陸紹虞好了,不慌怕也不是私下偷人,莫非……一鍋燴了……?

想著聚麀七爺也尷尬起來,忙咳了一聲作掩飾,陸家的事,陸家自己料理去,孩子左右跑不出姓陸不是,自家便即請了大夫出去開方子,又往外頭去報喜。

關姨娘這邊一個勁兒的抹眼淚,謝姨娘見五小姐兀自愣神,不由笑著拉了她過來,按到關姨娘身邊,笑道:“瞧瞧咱們的姑奶奶,可是歡喜得傻了。”

關姨娘摟過女兒,一邊兒拍一邊兒道:“這可好了,你是正房奶奶,又這麼快生了兒子,往後看誰還敢作踐你!”

五小姐一言不發伏在生母懷裏,長長的眼睫遮了那雙漂亮的杏核眼,也遮了眼底一片死寂。

*

兩日後,謝姨娘親手做了兩套小衣裳小鞋,招了七爺來,叫得空送到陸家去。

七爺哪裏肯去陸家,拿了那小衣裳小鞋更覺得諷刺,隻皺眉道:“姨娘也太心急了些,哪裏這麼快就用得上這些了!。”

謝姨娘瞪他道:“若不是你魯莽,我這會兒當是與你做這些才是。好端端當三喜臨門,就叫你給……”

七爺頭都大了,這事兒他也鬱悶,沒鬱悶自家喝高了沒個節製,隻鬱悶續芳肚子裏有種不自知還往他身邊兒湊合,嘟囔道:“姨娘,這事兒罵也罵過我了,也消消氣吧。我也冤枉,都是那小蹄子糊塗!我若知道她肚子裏有了哪裏會碰她!也是無心之過麼。……該著命裏沒這兒子……”

謝姨娘還待再說,七爺忙岔開話頭,道:“這五妹妹手最靈巧,許是自己就做了,且陸家什麼人家,也用不著旁人做這些。姨娘沒得白累自個兒不是!”

謝姨娘道:“多少是個心意。當初懷著你的時候,你關姨娘與我雞子兒……”

七爺頭越發大了,忙道:“五妹妹出閣時沒少與她添妝,能買多少雞子兒?!姨娘這份心意已是到了的!”見著生母又是要抹眼淚,忙道:“……行,行,姨娘莫嗔我了,我去送還不行!今兒就去還不行!隻姨娘顧惜著自個兒身子,下回別做了。”

謝姨娘這才破涕為笑,道:“送到了打發人來給我個信兒。”

很快謝姨娘就收到了兒子打發人送來的信兒,卻不是東西送到了,而是喪訊。

“五姑奶奶在園子裏散心,失足滑進了荷花池……歿了……”小丫鬟來報與謝姨娘道,“七爺被老爺叫去,前麵商量著喪禮的事兒,少一時再過來瞧姨奶奶……”

謝姨娘整個人都傻了,猶在夢中,渾渾噩噩的同關姨娘報了喪,直到關姨娘“嗷”的一嗓子嚎出來,她才醒過神了,忙要去勸,關姨娘卻是一口氣沒哭出來,反厥了過去。

屋子裏登時亂了套,謝姨娘也慌了手腳,忙這邊捶打著,那邊喊著人叫大夫救命。

大夫沒趕來,倒是以聶姨娘為首的姨娘們過來瞧了熱鬧,名為幫忙,卻是不動手光動嘴,風涼話一撥一撥的丟過來,謝姨娘又氣又急,恨不得一棒子把這群人都打死才幹淨,卻是人單勢孤,鬥了兩句嘴敗下陣來。

好不容易大夫來施了針,關姨娘醒了過來,開始嚎啕大哭。因七爺也跟著來瞧了一眼,謝姨娘這才有了仗勢,直起腰板把那群妖精都罵走了,回身好言安慰起關姨娘來。

因著有汗,關姨娘頭發淩亂的粘黏在臉上,顯出幾分瘋癲,臉上病態的紅色褪盡,好似那些血都轉到眼裏,臉上隻剩駭人的白,布滿血絲的眼瞪得渾圓,直勾勾的盯著謝姨娘,死死抓著她的手,咬牙道:“陸家殺人!陸家殺人!診兒身上都是傷!是陸家害死的診兒!是陸家!”

謝姨娘恐懼起來,一邊兒抽手,一邊兒顫聲安撫。七爺聽了兩步過來,顧不得什麼,一把掰開關姨娘的手,喝斥小丫鬟上來照料,拉著生母出了房間。

謝姨娘拍著胸口,被兒子抓著的手臂一直在抖,顫聲道:“這事兒……這事兒……”

“這裏沒姨娘的事兒,姨娘別跟著摻和了。”七爺冷冷道,“一會兒我叫人來給她灌安神的藥。別叫她渾說。”

謝姨娘張了張嘴,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

“姨娘歇著吧,我還得同五哥商量事兒去。”七爺一直把生母領回房裏,走前再三告誡,“這事兒姨娘別摻和!”

謝姨娘坐了一會子,忽而不知所措起來,開始暗恨,這會兒若有個閨女兒媳婦的在身邊,好歹也能商量商量,如今……她茫茫然走到院裏,聽著關姨娘那邊的動靜。

淚盡了,便隻剩下幹嚎,一聲一聲,肝腸寸斷,無止無休。

*

年府的白幡也挑起來了。

已嫁女的喪儀並不複雜,但往來走禮的極多,也讓管家的忙個夠嗆。

三房就三夫人一個人兒頂著,兒媳婦裏七奶奶周氏被休之後七爺一直未得續弦,隻一個五奶奶,還因有身子,臥於內室,諸事不理,——原就沒人好氣兒管她,這會兒武將軍又在西北統軍,她身價愈高,越發得罪不起。虧得送禮大抵都是衝著大房和四房來的,誥命夫人也都這兩房那邊迎送,三夫人不過是個擺設,也不至於累成什麼。

可越是可有可無,三夫人這心裏越發不痛快,麵上還不好帶出來,冷眼瞧著那些個大理寺卿夫人、戶部侍郎夫人、翰林學士夫人的陪笑同老夫人和那三位夫人說話,獨自家插不上嘴,不由暗自憋氣。

有人來報席麵擺好了,眾人便紛紛起身相攜往那邊去,走在園子裏,忽有丫鬟急急跑過來,附在三夫人耳邊低聲報說,關姨娘瘋瘋癲癲往這邊來了。

三夫人慌忙帶著丫鬟緊走兩步離了人群,低聲惱道:“混賬東西,怎的不攔著?找幾個有力氣的婆子捆回去,還由著她瘋?”

那丫鬟帶了哭腔,道是原不曉得,以為要去牌位那邊哭,也沒攔,誰知道拐這邊來了,這會兒叫婆子去了,人還沒來,因著她瘋癲,丫鬟也攔不住,隻能請夫人去嗬斥兩句震懾下。

正說話間,就聽見那邊吵嚷著,有聲音喊著要老太君做主。再望去,正是關姨娘,大力撕擄開兩個攔著的丫鬟,一路往這邊來。

三夫人又氣又懼,她怎麼這麼倒黴?先頭瘋了個兒媳婦,這會兒又瘋了個妾!老夫人本就不滿三房了,現下又這麼多客人,回頭不定怎麼收拾她呢……她駭得手腳冰涼,急急的往關姨娘那邊去,恨不得一腳踹飛回去。

人群已經停了下來,老夫人臉上醞著風暴,斥道:“混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