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7、局中人②(1 / 3)

永寧十九年三月二十五,年家六爺帶著二房奶奶夏氏一行三十人前往玫州府鄉下崖山莊。這比年諒最初想的初六就動身晚了將近二十天。

他原打算的不錯,想著把事情、要求都交代下去,就由著他們做去,不等結果出來就先往崖山莊去——新鋪子那邊,左右自己於生意也不大懂,留著也白搭;年壽堂又是已與年槺青櫻布置好了的,也無需他親臨。加之,崖山莊的賬目已經拖了好一陣子了,越早攏出來越好,也好有個打算,況且,還有一樁生意壓著,他現在需要全麵了解崖山莊物產情況。

然事不遂人願,支個鋪子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許多事下麵人隻有張羅的份兒,也不敢拍板,事事都得拿來與他最後定奪,初四初五兩日哪裏處理得完。想著是自己的產業,他如何撒手不管?隻得留下。因著先前就有顧慮怕滿娘一人壓不住場子,後又有尹檳主動送人過來的事兒,他越發不能讓滿娘獨自先去,所以一眾人便都留下,等著鋪子的事利落了,再一起走。

未成想又有幾樁事出來,一耽擱便是這麼久。

原是初四一早,年諒便將吳家父子叫來府裏,趁著年壽堂沒解封禁,吳萇左右也是無事可做,以此為借口,要先與他些旁的事做——便是收個木匠鋪子,要他去做掌櫃的。

起先聽年諒和顏悅色的說想置產,收個木匠鋪子時,吳萇立時躬身陪笑道:“爺英明!雖說玫州的木器不如璫州,可到底璫州遠著呢,定上樣子再拉過來,水陸運費花銷大,又不知多少麻煩在裏頭,到底不如本地的便宜,——這營生極有賺頭。璫州的師傅不好請,瓚州的卻是容易,瓚州仿璫州手藝是仿的最好的,爺若這麼想,不若咱們請些瓚州師傅來,小的還算認得幾個瓚州的朋友……”

當日年壽堂事出後,六爺拒不見吳家父子在內的所有管事,任誰心裏都是打著鼓的,吳家父子更甚。好容易挨到了六爺召見,那個一向溫吞和藹的六爺卻是半點麵子不給,素來少受人大禮的他竟是陰沉著臉,冷冷的看著他們磕頭磕到額角見血,眉毛都不皺一下,末了那個茶盞砸下去,清脆的聲音入耳驚心,不少人方曉得六爺不是那等好性兒的人。

雖事後六爺還是開口“栓叔”,閉口“吳大哥”的叫著,卻總讓人覺得沒熱乎氣兒,不踏實,今兒六爺相召,吳家父子都是陪著十二分的小心,見他有笑模樣,便料想是昨日府裏上巳宴擺得好,爺才歡喜的,忙不迭順著他撿好聽的說,好持續這份歡喜。吳萇這聽了六爺要什麼,更是獻計獻策不遺餘力。

年諒聞言笑道:“我就知‘能者無所不能’,吳大哥果是那無所不能的。找你來商量便也是為的這樁。我聽聞,你丈人也是做木器行的?”

吳萇心裏翻了個個兒,臉上依舊笑得恭敬,道:“是。小的丈人就是會點兒木匠手藝,有個小鋪子傍身養老。爺可是要問木器行的事?小的這就去將丈人請來回爺的話……”

年諒擺手道:“可是他自家鋪子?我思度著,還是兌個知根知底的妥當,不若就你丈人蘇家的吧。”

吳萇是做夢也沒想到年諒是這個打算,腦子沒轉過筋來怎麼勸,年諒那邊已經開始布置任務了,說左右年壽堂一時無事,收購鋪子就由吳萇去談,收鋪子不過是換個東家,包括蘇老丈在內工匠是全部留下,年家雇傭;不光要兌蘇家的鋪子,還要把一直包攬年家木器生意的牙人張掌櫃那鋪子一並收了。

吳萇這砸到腳麵上的下巴還沒收回來呢,又聽年諒道:“吳大哥丈人家自不必提,與張掌櫃也是相熟的,這新鋪子的掌櫃的非吳大哥莫屬,往後還得吳大哥多上上心。”

吳萇那推辭的詞兒還沒出口,最驚人的一句從年諒嘴裏翻了出來。他道:“回頭盤了鋪子,圖樣叫人與你送去。這頭一批,便先做幾樣輪椅出來。左右他們都是做熟了的,——衝這,也比兌旁家的好。”

衝這,也不能叫這兩家木匠有一個落到別人手去。

“爺……”吳萇艱難的吞了口口水,道:“小的於這木器並不懂行,怕萬一誤了爺的生意……”

一旁的吳栓曉得這是要削兒子的權了,沒想到六爺手這麼快,這麼絕。眼下,雖說兒子卸了差事,自己腿傷好了還一樣是這年壽堂大掌櫃的,但是將來呢?

尹檳帶了人來的事他也知道,也是咬著牙的恨,也是暗自揣度著曾經的師父尹迅尹大管事的意思,在玫州沒有主子的時候,尹大管事是可做得七分主的,現在有了主子,怕也能當得三分家,對主子的影響絕對不能小覷。

無論如何,他現在必須說點兒什麼,可剛開口想著圓場兩句,卻被年諒攔住。

年諒臉上笑容微斂,向他父子道:“吳大哥的能耐我最是清楚的,看不錯,吳大哥莫要自謙了,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年壽堂這邊,栓叔你不用惦著,還是養傷要緊,你早日康複也好早日幫我。我瞧著薺兄弟已是行事了,便讓他學著拿起來鋪子裏的事吧,曆練曆練便也是可獨擋一麵的掌櫃了,現下呢,先由年槺,嗯,還有青櫻,幫襯他一二。”

吳栓瞧了瞧臉色難看的大兒子,又看了看臉上歡喜又茫然的小兒子,再抬頭望著仍微笑著卻目光犀利的主子爺,心裏翻了幾番,終是無聲無息的歎了口氣,陪笑道:“謝爺惦著那不成器的二小子,還費心栽培於他……”

“栓叔說這些便是遠了。”年諒打斷他,隻道,“我瞧薺兄弟是極好的,——隻年輕罷了,曆練曆練便是了。”

吳栓吞下苦水,臉上掛著甜笑,忙點頭稱是,又喊吳薺來與年諒磕頭謝恩。

年諒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原也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下達命令,如今吳家父子識趣,那是最好。

吳薺忙過來恭恭敬敬的跪下,實實惠惠的磕了三個響頭,心裏極是歡喜。自幼再怎樣努力,在家人眼裏也事事不如哥哥,誠然自認比不了哥哥十分,可八分總還是有的,這入了鋪子卻隻能做些瑣碎事,哥哥卻是人所敬仰的少掌櫃的,八麵威風,這心裏不是沒窩著。

如今可算遇到伯樂了!他磕頭每一起身都仔細看著六爺,滿心隻道,還是爺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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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煦遠每想著同年家做生意,總是會先表現些“誠意”出來,大抵是他的誠意作用吧,衙門駢四儷六冠冕堂皇的文書出得倒是速度多了,初六一早年壽堂便解了封,隻是緝凶的告示貼了許久也沒逮著人,案子不算了結,年壽堂損失也沒個官方說法。

那殉職的小夥計撫恤銀子一早發了,年壽堂的家業也不怕折損“匪徒搶去的”那點子銀子,也不與衙門糾結。隻是解封之後,內部盤點是必要的,就由年槺、青櫻帶著人去執行。

兩人皆是無視於前堂櫃台藥櫃邊角之處偶然可見的幾滴暗紅色疑似凝固血跡的物質,隻關心藥物,前台後庫細細對了一遍。前台藥材數都同當值掌櫃報上來的單子對上了,後庫裏三七、末藥等等都在,卻是少了一斤多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