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紅塵(二)(3 / 3)

“沒什麼事,隻是不勝酒力,來外麵走走。”

“天冷,到屋裏坐會吧,別凍著。”郭夫人說著當先走進一間偏廳,仆人們很快端來火盆,上了茶來。

“聽說張兄弟辭官了,為什麼呢?張兄弟年紀輕輕就當上太子洗馬,多少人羨慕著,——好好的為什麼要辭官呢?”

“沒什麼,隻覺得不稱職罷了。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啟,他最近可好?”

“很好,隻是剛入軍營不久,還不太適應。”見張豐不欲多談辭官之事,郭夫人也沒有再問下去。

照理張豐應該說幾句讚美恭維的話,誇誇她兒子聰明能幹,前途無量,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賢慧明達,把兒子教養得這麼出色等等,但在自己正為郭啟隱隱擔著心的此刻,張豐就不願多說這些虛偽的客套話,隻淡淡安慰一句:“會好的。”想起不久前走郭夫人的關係到紅窗化妝的那個奇怪的女子,便轉移話題道:“您的朋友對上次化的妝容還滿意嗎?”

“滿意。”郭夫人的語氣有些傷感,“她死前留下遺書,要求以死時的樣子入殮,不要淨麵也不要換裝,可見她有多喜歡辛娘子為她化的妝了。”

“怎麼,那位夫人死了嗎?”張豐很詫異,好好的怎麼死了呢?

“那天是丈夫四十歲壽辰,她獻上自己最後的一舞後便懸梁自盡了。”

“怎麼會這樣?”

“女人哪,就是死心眼,為一個負心的男人把自己的命都搭起去,是不是很傻?”郭夫人慘然而笑。

“確實很傻。”

“想當初她也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女子呢,美貌、大方、多才多藝,是家鄉有名的才女,上門求親的人幾乎踏破她家的門檻,可她卻一個都看不上,直到碰到那個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前生欠下的債,注定要在今生償還,在那個男人麵前,她竟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矜持和驕傲扔在地上任由他踐踏。兩人成親時,郎才女貌的一對也確實羨煞了不少人,可是不幾年男人便拋下她獨自來到京城攀龍附鳳,娶了一屋子的嬌妻美妾,完全把她這個結發妻子拋在了腦後。後來她曆盡千辛萬苦找到他,那個男人倒沒有不認她,卻隻是把她扔在一個偏僻的院落裏再也不肯正眼看她。她忍了這麼多年,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了。”郭夫人雖隻用了短短一段話便交待完了朋友的一生,可是語氣中卻透著深深的傷感和同情。

張豐曾聽人說起過她與郭岱之間的愛恨糾葛。當年她愛上了風liu倜儻的郭岱,她的父親動用權勢成全了她的心願,卻拆散了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郭岱心中怨恨,冷落了她二十年。想必朋友的遭遇讓她想到了自己,隻聽她黯然道:“女人的癡心往往能堅持一輩子,為什麼男人的情意卻隻能維持短短的幾年?”

“這也許是因為男人比女人擁有更多,所以才不那麼珍惜。”

聞言,郭夫人詫異地看向張豐——她隻是忍不住感歎一下罷了,並沒有期望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夠理解自己的心情,不料他不僅理解,還說出這樣具有深意的話來,暗讚:“無怪那麼多人稱讚他,果然與眾不同。”當下追問道:“此話何解?”

“這樣說吧,對於嫂夫人來講,一根銀簪可能不過尋常之物,可以隨手送人,即便不慎丟失了也不過念兩句,心疼一會也就忘了,可是如果它在一個貧婦手裏,就可能被愛若珍寶,如果遇到搶奪,說不定那貧婦就算拚了命也要護住它的。同樣的東西,在不同的人眼裏會有不同的價值,在您這裏,它隻是您眾多手飾中無足輕重的一件,有呢,偶爾戴戴,沒有了也犯不著傷心,大不了再買一個就是。可是對於那個貧婦來講,那卻幾乎是她全部的財產,說不定還記載著她曾經的美麗和光鮮,那根銀簪對她是如此重要,她又怎能不拚命地留住它呢?同樣的,對於男人來說,愛情隻是他全部追求的一小部分,除此之外,他還要用很多時間和精力來追逐名聲、地位、財富,尋求冒險的刺激等等,所以他不會拿出太多的時間專注於感情一事,可是女人不同,她們認為自己是隻屬於婚姻,屬於家庭的,把獲得一個男人的感情當作終生的事業,所以往往會拿生命來為感情陪葬,因為除了感情,她什麼都沒有。”

話音剛落,隻聽郭岱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又在發表奇談怪論了。就說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原來躲到這裏來了。你離開這麼久,看等下他們怎麼罰你。”

“郭大哥,小孩子唱多了酒會變笨的。嫂夫人,求你替小弟講個請,讓他們饒了我吧。”張豐求道。

“夫君,張兄弟年紀還小,就算他想喝,你這做大哥也該勸他少喝些,哪有灌他喝酒的道理?等下回去,您要多護著他些才是。”郭夫人果然含笑替張豐求情。

郭岱笑答:“夫人這麼說可冤枉了我哪,我可從來沒有灌過他的酒,今天都是彭奕在灌他。”又轉向張豐說:“就算不想喝,你不喝就是了,逃出來這麼久不回席就不對了。”

“嘿嘿,無缺知錯。那,小弟就先過去了,嫂夫人那天得閑,請和郭大哥一起到寒舍坐坐吧,嫂夫人還從沒有去我家呢。”張豐見郭氏夫婦間頗為和諧,也覺得很欣慰,便出言相邀。

“張兄弟以後也常過來走動走動啊。”郭夫人滿麵含笑道。

“是,謹遵嫂夫人之命。”張豐笑應。

“好啦,快些過去吧。也沒見你和大哥有這麼多話說,和嫂嫂倒有說不完的話。”郭岱沒好氣地說著,拉著張豐的手就往外走。

張豐回身笑道:“嫂夫人,原來郭大哥是個妒夫呢。”

回到席上,少不得又是一通陪罪,所幸倒沒有再讓她喝酒,張豐下了回席的邀請後,大家再坐了一會兒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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