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事(一)(1 / 3)

三年來,張豐雖然也頗吃了些苦,卻一直沒有太多的現實感。不同的穿著,不同的觀念,不同的用辭,不同的娛樂,與過往生命中不同的生活方式,讓她感到新鮮,雖然興致勃勃的參與其中,卻象在做客般,沒有主人翁的自覺。當戰爭的氛圍越來越濃,又親身經曆了一場要命的信任危機之後,她總算慢慢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喜怒哀樂的情緒不再象隔了層什麼似的缺乏真切的觸感,而是象指甲劃過皮膚一樣留下劃痕,有了真切的痛感。她終於把自己處身的地方當作了現實,把自己當成一個活著的人,從而恢複了凡人的敏感。所以她為殷諾的責怪而悶悶不樂,對深深依戀著她的裕兒有了骨肉同胞的歸屬感,對郭岱和方暴有意或無意的親密碰觸也產生了一絲男女有別的不自在,就連“思鄉”的情緒也有了更多的惆悵。

閑下來之後,張豐重新安排了自己的生活。早晨她還是起不了像裕兒和程興那麼早,但天亮之前也會運動半小時,上午和裕兒一起聽課,作殷諾布置的作業,在太子府看了兩年的書,她的古文程度現在總算勉強能跟上裕兒的進度。下午裕兒要學琴或畫畫,——張豐其實也想學,但她要處理一些事務,各作坊的管事有時會有一些生產和經營上的事要向她彙報,也有一些事需要她作出決定,有時候還要親自去作坊或會見客戶,管事們見她有意多了解些作坊和店鋪的情況,也就比往日跑得勤些,(——拿著比別處高得多的工錢認真作事的確是應該的,但是和東家多聯絡聯絡感情,讓東家了解自己的辛勤和忠誠還是必要的,以前張豐對這些具體的事務都不怎麼上心,難得現在肯問事了,那些精明的管事們又怎麼會錯過這種表現的機會呢?)這樣一來張豐下午能閑下來的時候就很少了。每天傍晚之前的一個時辰,是程興教裕兒練功的時候,張豐通常會坐在附近畫一會畫,而不是和他們一同運動,她給自己安排的晚鍛煉時間是睡前半小時到一小時,因為這樣能睡得暖和些。

進入臘月後,過年的準備也就開始了,不過這些事並不用張豐操多少心,甚至連殷諾也不必象以前一樣事必親躬了,在張豐做了太子洗馬之後不久,殷諾就另請了管家來管理府上的雜務,三個月前換地成功,原來莊子上的管事因不願離京辭了職,張府的管家便被派往新莊園,傲雪園的事務便多半落在了秋橙身上,殷諾反而不怎麼問事,現在秋橙才是張府實際上的管家。所以他們的課程還在繼續,不過人事往來總是比平時多些的,因此張豐也就不免時常被人從課課堂上叫出來。看到穀雨出現在門口無言地向殷諾行禮,張豐知道又有人找了,默默起身向殷諾行禮後走了出去。

“什麼事?”

“平陽太守的信使求見公子,現在偏廳等候。”

“哦。”

“宋誠見過張公子。”

張豐走進偏廳時,一個健壯的年輕人恭敬地身張豐行禮。這個人是慕容衝親信,也是慕容衝對張豐的專用信使。

“不必拘禮,請坐。你家公子可好?”

宋誠卻並不敢坐,隻站在張豐麵前一米外躬身答道:“我家主公很好。主公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回京,因此差小人送一些土產來,是我家主公的一點心意,請公子不要嫌棄東西微賤。”說完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錦囊,雙手舉著呈給張豐:“這是主公給公子的書信。”

張豐收下,卻並不拆看,隻說:“好的。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穀雨,好好安置宋誠。”

“是,公子。宋兄弟請。”

張豐回到自己的居所,拆開錦囊,展開絹帛,對著那華麗“信封”“信紙”,透著微香的墨,華美典麗的詞句不禁再次慨歎:這小子真是一華麗的人啊!

感動是有的,心動就欠奉了。一年相處不了幾天,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確立的“戀愛關係”,在一起時雖不免被他的魅力所誘惑,但一旦拉開距離,對慕容衝最初的印象就會回到張豐的腦海中:城門外麵現嫌惡的臉和小河邊木然的注視。的確,髒兮兮的叫花子沒有幾個人不嫌,沒發育的小女孩的身體也確實沒什麼看頭,如果是不相幹的人,張豐會把這種行為當作正常反應,一點也不會計較,可是如果是自己將要托付終生的人,張豐就不禁會想:麵對一個垂死的少女要有怎樣的心腸才能完全無動於衷,隻覺得嫌惡?麵對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要有怎樣冷漠的性情才能完全漠視,不起一絲波瀾?對此她並沒有深想,但她的直覺卻警惕著,提醒她不要被表象迷惑,所以她心裏才一直有隱隱的抗拒。

收起信,打開抽屜,裏麵另外幾隻同樣精美的錦囊,一年間,兩個月就會有一封信從平陽送來,除了信之外,還有一些吃的用的玩的,慕容衝一直在用他脈脈的溫情和殷勤,提醒著張豐他這個未婚夫婿的存在。張豐微笑著撫mo那些錦囊,低語道:真是個浪漫的人哪。又想:都說距離產生美,為什麼到了自己身上就不適用呢?難道說是因為慕容衝近距離看起來太完美了,沒有給人留下想象的空間?

隨手列了一個回禮的清單,打算回去接著上課,下課後交給殷諾,路上忽然想,這種小事似乎也用不著麻煩殷諾,到時別因為是自己親手交給他的又讓他親自去忙這種瑣事,不如交給秋橙,讓她看著辦就好,因此拐向竹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