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宏對苻印說他不相信張豐會蠢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開玩笑,說這話的時候他原本隻是為了顯示自己是一個賢明大度的太子,心裏其實是充滿猜忌和惱怒的,但話說出來之後,心中卻豁然開朗:對啊!我是當今的太子,未來的皇帝,論權勢比慕容垂大,論名聲不比慕容垂差,自入太子府之後,本王對他禮遇有加,不到兩年的時間已是名利雙收,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布衣變成擠身上流的貴公子,他有什麼理由冒著惹怒本王的危險同慕容家暗通款曲?這根本就說不通。不過苻宏仍然讓人暗中去查一下苻印所說的事,對他來說,光是不背叛是不夠的。
命運被別人捏在手上掂量的張豐,卻渾然不覺自己正在遭受別人的算計,她受人請托要為一個女客化妝,早來了一會,此刻正在“紅窗”和幾個女孩說笑。
“辛娘子,新郎倌來了。”看到程興進來,女孩們吃吃笑著低聲調侃張豐。
辛情哪肯被她們笑了去?眉毛一挑,音量不減地回敬道:“這話是真心的?我是無所謂,我隻怕果真有那麼一天時,你們這些人的心會在我麵前碎一地,倘若我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到時紮出滿臉的麻子,倒叫你們這些口是心非的丫頭拍手稱快呢。”
聽了這個話,姑娘們不依地正要收拾她時,恰巧張豐約的客人上門了,姑娘們隻得放了她,辛情卻衝她們做了滿含得意的鬼臉,在姑娘們含笑的切齒之中跑去招呼客人了。
簡單地問候過後,張豐一邊打量著客人,一邊問起她的要求。這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肌肉鬆馳麵色枯黃,卻出人意外地穿著一身豔麗的衣裙,雖然天氣已經很冷了,她卻隻是穿著三四層單衣,堆疊的絲綢看起來飄逸而美麗,卻益發襯出她容顏的蒼老憔悴,她帶著一絲羞赧和哀肯,說出她的要求:讓自己的麵容配得上她身上的衣服。
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店裏的女孩聽了她的話都麵露驚詫和無奈,張豐本想婉拒這種無理的要求,可是看著她眼裏的哀肯和歉意,還是把即將出口的拒絕咽回到肚裏,沉思半晌後,她決定試一試戲妝,那種用粉紅、白和黑畫成的花旦妝,她向客人道:“夫人,我可以試著達成您的要求,但不一定成功,您願意試一下嗎?”
“我願意。”她用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辛情微笑了一下。
“妝成之後,遠觀也許會很美,卻不一定禁得住近看,這樣也可以嗎?”辛情再次輕聲說明。
“那樣就足夠了,難為你費心。”
張豐細細端詳她的麵容,底版不錯,眉目口鼻的輪廓都很好,她曾經在紙上畫過旦妝的臉譜,在臉上畫應該也能應付,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把她臉上的皺紋去掉,她也知道唱戲的人是用布條把鬆馳的皮膚推到額頭上勒緊後再上妝的方法,隻是沒實踐過,隻好拉過一個女孩當試驗品,找出訣竅之後再用在客人身上。
程興坐在角落裏默默看著辛情忙碌的身影,覺得她是那麼與眾不同,她對待客人的態度和別的女孩一樣親切而謙恭,卻看不到絲毫的卑怯,不像其他店員一樣總是對那些身份高貴的客人陪著小心,她打量著客人的眼光應該是銳利的吧?隻有把每一個缺陷都看在眼裏,才能得到完美的修整不是嗎?可她的目光卻那麼柔和,不見一絲挑剔的刻薄,她對待那些店員的態度也很親善,雖是她們的師傅,卻從不自恃身份,毫無倨傲之色,她是溫柔的,同時也是機靈的,她是驕傲的,同是又是謙恭的,她那樣自然,而且溫厚,他覺得她天生就是公子所說的那種真正高貴的人。她說話的聲音也很特別,用那樣柔軟的語調說出來的洛陽口音,聽起來簡直令人心醉。最愛看她工作時的樣子,那麼認真,那麼忘我,那麼沉靜,那麼美!想起她靈活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擦過時心悸的感覺,剛才那些女孩們低聲的笑語他是聽到了的,那樣的聯係讓他心中竊喜,繼而想到她對自己的拒絕,心動變成了心痛,他的手撫上心髒的位置。這算不算報應呢?他想,在自己把許多女孩的示好當做擾人的麻煩之後,自己的表白也被人毫不在意地拒絕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現世報吧?心緒翻滾著,他的目光卻仍然跟隨著她的身影,捕捉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他能夠見到她的機會並不多,所以他要盡可能多地收集她的影像,豐富他的記憶,好在看不見她的日子裏慰藉自己的想念。這時他看見她終於釋然一笑,眼睛裏的欣悅閃著眩人眼目的光亮,那個老醜的女人已經站起,舉手旋身輕輕舞蹈,配上那張被畫得豔麗卻優雅的麵龐,竟然有著動人的美麗。
女人從袖袋裏掏出一對鑲嵌著珍珠的銀耳環遞給辛情:“我沒有足夠的銀錢,就用這個抵化妝的費用吧,請收下。”
辛情接過來看了看,她不知道首飾的價值,卻也猜得到可以抵過化妝的資費還有餘,但她卻沒有收下,隻是把玩片刻便親手戴在女人的耳朵上,端詳了一下說道:“和您很相配。”
女人過意不去,欲摘下來還給辛情,被她堅決地攔住了,說道:“郭博士是我家公子最好的朋友,您是郭夫人推薦來的,公子吩咐,可以不收您的化妝費。”
女人謝之再三方才走了,送走客人,辛情在火邊暖了暖手也準備離開了,程興走過去叫住了她。
“化妝是吧?”不等他開口,辛情已經替他說了出來,他隻好點點頭承認她猜對了,本來他更喜歡私下去找她,但最近越來越難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