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他看來,《水滸傳》寫得最好的章節值得一舉的不是我們通常熟悉的《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或者《智取生辰綱》,而是那因精力極度過剩而鬧事的喜劇性場麵。而最成功的場麵則是充滿了喜劇性的花和尚魯智深在大吃大喝之餘,懷裏揣著狗腿醉打山門。這個厭惡女色而不顧佛門葷戒的前軍官形象,在他看來,比拉伯雷的《巨人傳》中的約翰修士高大輝煌得多了。
夏先生的這些純藝術分析自然給我們打開了思考的嶄新領域,但是也不可能是盡善盡美到無以複加的。就喜劇性這一範疇(話語)而言,似仍嫌籠統。花和尚大鬧五台山固然有喜劇色彩,但歸根到底為正劇結構所籠罩。故喜劇性越往後,越是淡化,到黑鬆林救林衝就變成正劇了。在李逵這個形象中,這種傾向也有突出的表現,不過由於把李逵安排在宋江容忍的目光中,喜劇性更強。而在矮腳虎王英這個形象中,喜劇變成了漫畫,而且也隻是曇花一現。從中可以看出在中國古典小說中,喜劇性總是被正劇性所窒息,因而不可能產生像《唐.吉訶德》那樣完整的喜劇性格局。
24.張愛玲的存在是一個奇跡
在現代中國文學史上張愛玲的存在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一方麵80年代中期以前在我國內地出版的現代文學史上,她毫無地位,連名字也找不到;而另一方麵在美國和台灣出版的現代文學史上她占有的篇幅卻是那麼多,得到的評價又是那麼高。
這種評價也不完全是可以用意識形態來解釋的。因為自從80年代以來,張愛玲的作品在我國內地最權威的文學評論刊物上,也得到了相當肯定的評價。
我想,這是張愛玲的藝術的勝利,不管你怎麼不喜歡張愛玲的某些觀點,甚至不喜歡那些在戀愛中、在家庭關係中殘酷地互相折磨的人物,你不能不承認,在藝術上她創造了一種風格,達到了一種境界,至今還沒有人能夠進入。
這是我最近讀她的《傾城之戀》的一個強烈的印象。
本來,我以為《傾城之戀》的“傾城”是“傾國傾城”之意,讀完以後發現不對。作者對女主人公的描寫絲毫沒有“傾國傾城”的意思。去找夏誌清先生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來看,夏先生把“傾城”譯為“Fallen city”,是比較符合作者的立意的。張愛玲在小說即將結束時,把這層意思說得很明白:“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本來,他們這一對,互相愛著,但是互相不信任:女的怕男人玩夠了,一走了事;男人雖向來用心不專,但對這個女的卻是真的愛到了十分君子的程度。真正的愛情卻因社會地位變成了毒辣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