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魚骨天線(2 / 3)

他們時不時帶進一灘灘水來,魚堆得滿艙都是。

“歇歇吧,老×,歇歇吧,吃點東西再幹,反正上鉤的不會跑。”他聽見瘦子喊。

他們進來了,臉上都掛著得意的笑,噝噝地抽冷氣,從挎包裏掏出一聽罐頭,在魚堆旁歪坐下來,使勁地撬罐頭盒子。

咬嘴唇的那個人將打開的一聽遞給他,又丟過來一串鎖匙鏈,那上麵有一把小叉。說:“吃,沒吃過吧,好吃。”

接著那兩個人便呼哧呼哧地吃起來,刀叉在鐵罐裏掏得清響。

他本來是又冷又餓,看他們吃著,倒什麼也不想吃了,隻縮縮肩。

“喂,小家夥,怎麼搞的?”

“我……不想吃。”他說。

瘦子一笑,嘴裏快噴出東西來:“他以為有毒。”

咬嘴唇的人說:“我們不走,你也不能走,聽到嗎?先吃,吃了再說。”

他沒想走,他隻是不想同這兩人一起吃。

他們幹完了,將空盒子很響地丟到船板上,又掏出煙來吸。

“今天這個日子好。”瘦子說。

“你還說我沒長眼呢,我說這一趟不虧吧。”

“唔唔。”瘦子噴著煙圈,後個圈從前個圈穿過過去,像滾動的輪子。小孩看著。

“吃呀!”瘦子把他嚇了一大跳。“別讓這小×跑了。他在想歪心思。我們這下是關頭了,別讓這小×壞事,把他鎖在艙裏。”

他們又弓出去,把艙門重重地帶上,板壁都顫動起來。他們在外麵用什麼東西把門扣插住了,他去拉了拉,拉不動。

“他們搞這麼多魚,都是我們這裏的魚。”他想,“他們生氣了。”他踢著魚,魚都跳起來:剛才已經徹底地絕望了,又被挑激起求生的幻想,便都有事無事地蹦。一會兒,隻有幾條還在翹打尾鰭,哀哀地動著嘴巴,又平靜下去。

好大的風,山坡上的天線抖得厲害,嗚嗚地發出號叫,從一團團亂雲中穿過來。又一個炸雷打得他耳根子發麻,天線上又滾動起一團火球,更紅,更亮。他本來又想朝那兩個人喊的,他最後沒喊,隻一個人瞪大眼睛細細地看,看得有些發癡。

艙門打開了,那個咬嘴唇的進來,扔下幾條更大的魚,又把那雙被河水泡得發白的手插進兜裏亂摸,掏出煙來,悶悶地點燃吸。

“城裏今天有足球賽,我們村很多人都去了,我爸爸也去了,沒把我帶去。”他找話同那人說。

“冒雨看球有屁看頭!”那人說。

他又沒話了,隻好去看窗外。

水漲得很快,他先前看到的一些石頭都不見了。今天真沒運氣,一個螃蟹也沒翻著,這石磯上肯定有。他恨不得下去翻,心想那個人肯定不會放他去的。“如果下一陣刀子雨,等這人一出去,他們兩個就……大人說早些年下過刀子雨的。”他就想。

那個人還在一個勁抽煙,並時時起身瞄一眼河麵。小孩在另一個窗子去看外麵的那個人,那個瘦子。人呢?河邊上沒人。小孩又往更遠的地方看,有人!那人被水衝到老遠去了,時沉時浮,兩隻手在朝天空抓。

“你看他!”小孩朝咬嘴唇的人喊。

那人馬上站起來,也朝他指的地方看,馬上丟了煙頭,一邊罵一邊拉開艙門跑。

小孩也跟著他跑。外麵的雨好冷,他打了一個牙嗑。

咬嘴唇的人撲進水裏,去抓那個瘦子。小孩著急地站在水邊。

那人幾次靠近那個瘦子,都沒抓住。瘦子定是昏了,沒朝岸這邊遊,卻往迷離的河心掙紮去。那人趁一陣水勢,終於拉住了瘦子的頭發,把他朝岸上拖。到水邊,那人一下子便將瘦子倒著提溜起來,瘦子真輕。一會兒,瘦子口裏流出一股股黃水來。那人把瘦子放在石頭上,又摑了他兩耳光,讓他清醒,又要小孩揪著他的耳根子,讓耳朵的泥水也流出來。

瘦子有些知覺了,“呃呃”地喘著氣,死魚樣的嘴唇機械地說:“一、條、大、魚……一、條大、魚。”

那人和小孩把瘦子扶起來,架著往躉船走去。

他們把魚扒開,騰出塊船板讓瘦子平躺著,瘦子的臉依然死白,被閃電一照,更嚇人,衣裳溻裹在身上,身上到處是骨頭,口裏卻還在說:“一條大魚,一條大魚。”

小孩仍替他拉著耳朵,咬嘴唇的那個人在他胸前搓。

瘦子能坐起來吸煙了。但還是無力,好像要隨時歪倒的樣子。

“好冷,他媽的,這兒好冷。”瘦子說,於是縮起脖子和聲音打顫。

風這時更大,風從窗戶和破頂蓬裏掃進來,帶來一陣雨一陣浪沫,船一顛一尥地硌著石頭,鏽蝕的鋼絲纜索仍擰得痛苦地吟呻,好像有人在耐心地鋸它。

“我肚子痛,我又想嘔,我他媽水喝得太多了。今天倒運,好大一條魚啊,我拉不住,好大的勁啊。”瘦子哆哆嗦嗦地說。

“沒死就算命大。”咬嘴唇的人說,並盯著那堆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