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家夥,沒看見前麵有什麼嗎?”
他迷惑地搖搖頭,腳打住溜滑。前麵的這個人嘴唇冷冷地咬著,卻用一隻手扶住後麵又鬆又大的包裹。他們的摩托車都是紅的,到處糊著泥水,但還是紅得好看。
“漲水了。”他說。
他們便要他上車。他坐後麵的那輛車上,死死地抱住那個人的瘦腰,他還背著一個小竹簍。車子又飛旋著泥團向河邊駛去。
熄了馬達,他們沿著布滿石頭的陡岸推著摩托。他在前前後後幫他們推,腳老踩石縫,累得他直喘氣。他們一直不停地朝石磯頭走。
“跟上,小家夥。”
那裏泊著一個躉船。船纜嘎嘎地怪響,被磯灣迅疾的風潮痛苦地揉著。他們把摩托抬上船去,憂憂地叉著腰看四處的河麵,又抹著頭發仰天大罵天氣。他在他們後一會爬上船,他鑽進放摩托的船艙裏,避開密密麻麻的漏子站住。
從山上流下來的水,在石頭底下嘩嘩地響;雷在遠處打,近處打,天空一時時發亮——閃電光直往人身上衝;河麵上像有千千萬萬個鬼怪,鬧得沸沸騰騰,水沫高濺。很冷,衣裳沉沉地粘在身上。他把小竹簍取下來。看了看艙裏,什麼也沒有,隻是一股發黴的機油味。四處透風。
這時那兩個人貓著腰進來,朝他看了一眼,便去解摩托車上那個帆布包裹。
“喂,小家夥,剛才你到河邊來幹什麼?”咬嘴唇的人一邊解繩子一邊問。
“我是在那邊。我翻螃蟹。”他說。其實他一個也沒翻著。
“螃蟹好吃嗎?”那人停下繩子問。
“嗯。”他點點頭。
“城裏的螃蟹,這個價。”那人騰出一隻手來,用大拇指和小指示意。
小孩看著他。搖搖頭。
瘦子這時候鑽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催促那個人說:“快點,別跟這小×磨時間了。”
小孩斜斜地瞪了那瘦子一眼。
他們很快解下包裹,抬著出去。
“那邊還是船。”瘦子指著說。他們兩人顯然觀察過。
“不過,”咬嘴唇的人又回來問小孩,“那是你們村的船嗎?”
“不是。我不知道。”
“停你們這兒很久了嗎?”
“好像……我記不清了。”他回答,並很害怕地看著他們。
“這小×。”瘦子苦笑著罵。
咬嘴唇的人咬了一下嘴唇,眼睛從河上拉回來,“幹!”他說。
於是瘦子打開包裹。小孩看見了,是一堆魚鉤,黑黑的,尖尖的,纏雜在白膠線中間。還有兩個髒乎乎的麻袋。一股子魚腥氣直衝他鼻子,小孩想打噴嚏。他們蹲在船板上,咬嘴唇的人開始整理鉤線,瘦子從一個挎包裏掏出一些像麵粉和米糠的濕東西,搓成一個個小球捏在鉤上,並命令他也照他的捏。
一會兒,他們收拾了船板,兩人一左一右地提著漁具跳下躉船,沿河邊涉著齊大腿深的水放膠線。
他被喝止在船上,替他們看車子。窗外的雨還是很大。雨聲從船篷和船板敲起,仿佛世界很小了,很低了,一切都被那緊緊的雨聲逼到遠處去,一刻不停地敲,一刻不停地趕,什麼都不敢靠近。
又一道閃電,這時他眼前忽然夢幻般地爆出一團紅光,紅光是從山坡的小石屋頂上出現的。
“看那裏一坨火!”他高聲向河邊的那兩個人喊,要他們看。等他重新凝視時,小石屋頂上那架天線還剩下星星縷縷的火花,似乎聽得見噝噝淬著雨水的聲音。
好奇怪啊,好過癮啊!他心裏有些烘燃了。他很少到這邊來,村上的人也很少朝這邊來,聽說這裏吃草的牛呀羊呀經常遭雷。這個小石屋是原來看航標的人住的,後來也就搬走了。
可惜那兩個人隻朝這邊抬了抬頭,又朝水裏埋下去,並沒有看山坡上的奇景。他朝那兩個人撇撇嘴,心頓時冷下來了。真遺憾!他狠狠地朝他們的摩托蹬了兩腳。
“像吃剩的魚骨頭。”他懶懶地看著那天線,指甲在板棚上摳,他的鼻孔裏盡是麻袋的臭腥氣。他把臉貼近窗齒,山兩邊的天都很低,透出些亮意,雨便更猛地下。他又去看那架天線,想象剛才的奇景,那天線便恍恍張成了一片翅膀,想斜斜地朝天上飛去,但被雨幕壓下來,想飛卻飛不走。他的手無可奈何地往上一劃,有些傷心了。
那兩個人還在水邊,不知搞什麼名堂。他想回去。
他們把麻袋拿走,一會兒便抬著很重的東西上來,往艙裏一倒,是魚。這種魚他認識,是鱘魚,不準捉的,上麵的人在村裏貼了布告。但這魚分明一堆地在船板上旱蹦著,啞啞地張開嘴巴,嘴巴又滑又嫩,魚肚個個脹鼓鼓的,都懷了魚籽。這個磯灣是鱘魚扳籽(產卵)的地方。
他俯下身去摸那些光滑的魚鱗。瘦子出去時,惡狠狠地對他說:“看好這些魚,別往外麵跑。”
他還是摸那些光滑的魚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