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鬆
徐聞水存了一把藥條子，有去年的，有前年的。他找劉奇山去報。劉奇山是經理。
徐聞水想，應該穿得周正一點，不然讓人瞧不起；也不能把自己弄成一個病鬼的模樣，讓人覺得是單位的負擔，雖然的確已經是個病鬼了。
徐聞水戴著單位發的藍帽子，穿著藍卡嘰中山服，四個荷包裏沒裝任何東西，顯得挺拔端直，幹幹淨淨地像個五十年代的教授。可徐聞水是個工人。
找劉奇山，得要本事，逮住他的機會很少。劉奇山忙著呐，日理萬機的樣子。這天徐聞水去了廠裏，廠裏的人說，算你運氣好，劉奇山沒走遠，在對街陪客人吃飯。
徐聞水到了對街找到了一家廠裏進餐的“點”，餐館的老板說，劉經理吃了飯，簽了單，到隔壁搓背去了。
隔壁是個澡堂子，過去叫浴池，現在叫桑拿中心。過去搓背的是一些退休老頭，現在搓背的是一些鄉下妹子。徐聞水隻是這麼聽說，徐聞水沒搓過，徐聞水有病，咳著，走進了桑拿中心。中心有門衛，挺威武的，讓人望而生畏。徐聞水就說，我找我們經理。
門衛說，哪個經理？進去了有十七、八個經理。
徐聞水說，劉經理。
門衛說，劉經理也有五、六個。你是說幹蒸的劉經理，還是濕蒸的劉經理？
徐聞水不懂幹蒸濕蒸，心想又不是蒸饅頭，我看他能蒸多大一會兒，就拿著一把藥費條，坐在台階上死等。
左等右等，不見劉奇山出來，徐聞水頭就開始疼了，肚子也叫了，不停地哆嗦。趁門衛不注意，徐聞水就闖了進去。難找的劉奇山，這一次好歹不能錯過了。藥費條子兩、三千，不報沒藥吃了，沒飯吃了。
徐聞水拖著發虛的腿，闖進了幹蒸房，又闖進了濕蒸房，總算開了一回眼界，明白了什麼是桑拿。幹蒸就像北京烤鴨，房裏炭火熊熊（白炭火咧），細皮白肉大腹便便的張經理劉經理們在裏麵幹蒸。又到濕蒸房，劉經理張經理們光腚坐在流下的水瀑裏，就是沒見劉奇山。
這麼蒸，要一副好身子，徐聞水想，經理不是好當的，要你來蒸，你也沒這個享受的命，當場不蒸成粉蒸肉才怪咧！這麼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就闖進了按摩房。
按摩房裏，總算看見了救星劉奇山，有女人給他按大腿。然後女人又爬到劉奇山身上，哪是按，一雙秀氣的赤腳往劉奇山背上踩。
徐聞水是在窗玻璃外看見的，門上有塊扇形的玻璃，徐聞水就瞄見了，以為女人爬到劉奇山身上會出事，出點風流事，看著看著心就嘣嘣跳，快跳出胸口，喉嚨也發幹了，不知怎麼徐聞水就推門而入了，忙說，劉經理，我找你報藥費條子來了。
這一下把劉奇山和按摩小姐嚇了一跳。那是肯定的。小姐的臉白了，劉奇山的臉黑了。不過劉奇山畢竟是經理，經理都會笑眯眯地對人，不然當不了經理。劉奇山回過神來，說，嗬嘿，是老徐呀！老徐，老徐。
坐起來抹了把濕漉漉的頭。徐聞水非常後悔，徐聞水站在那裏哭不是笑不是，想，自己咋就闖進來了咧，這下藥費更報不了了，劉奇山不恨死我！心想徐聞水呀徐聞水，人一病，就糊塗了，你這不是一輩子的窮命是什麼，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但是劉奇山沒事，劉奇山笑眯眯地拍著大腿罵起世界來，說，老徐呀，現在的社會風氣壞了，過去來了客，安排一副麻將；後來來了客，安排兩個舞伴；現在來了客，不搓背不行，不給你訂合同。你說這社會風氣壞到什麼地步了。
徐聞水見劉奇山和藹可親，橫下一條心說，劉經理我想找你報點藥費條子。
徐聞水想，說不定正是時候咧，我捏到你的軟了，你們幹部這麼揮霍公款，職工吃了點藥不報銷就說不過去了。壞事變成了好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