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奇山說,老徐你沒帶藥?
這就有了話頭。徐聞水忙說,藥早就吃完了,我就是來找你報藥條的,今天無論如何你得報一點。
劉奇山說,今天你剪彩,今天要花好多錢,你曉得吧?財務室的屜子都空了,買紅綢的錢還是我墊的。先把彩剪了再說,剪了就開工,開工就有錢。你的藥費又不多,對不對?
賀秘書畢竟是個女人,心細,善良,一臉的憐憫說,徐師傅的確是站不住了,臉都是黑的咧。
劉奇山說,剪彩馬上開始了,快去找兩片西洋參。我那屜子裏有,讓老徐含著快上主席台。
賀秘書就去找西洋參。不一會兒,找來了兩片西洋參,塞進徐聞水的口裏,架著他就往會場走,去剪彩。
徐聞水含著美國的西洋參,想問剪彩的事,但問不出,口裏有東西。
這麼糊裏糊塗地架上了主席台,就像上殺場。聚光燈照得他睜不開眼,含著西洋參,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好歹站穩了,看他的左右,也有幾個麵目枯黃的老工人老黨員,夾在一排穿旗袍的小姐中間。而廠裏的領導(如劉奇山),廠裏的領導的領導,都站在主席台兩旁的角落裏。台下是黑壓壓的工人。
劉奇山對著話筒扯喉嚨說什麼,說過之後小姐就笑眯眯地遞給了徐聞水一把剪刀。那是一把王麻子剪刀,名牌貨,鍍了鉻的,亮得像銀子。立馬徐聞水的眼前又橫出了一條綢子,一個一個的花結。小姐示意徐聞水剪什麼地方,徐聞水就操起剪刀去剪那個地方。徐聞水抖得厲害,但是王麻子剪刀好使,王麻子剪刀鋒快,徐聞水剪東西從沒有這麼利索過,他抖,還是利索,一刀下去,癮都沒過足,綢子就斷了,好像原先本來就是斷的。
幾個老家夥一人剪一截綢子,都很利索,好像練過的,好像是剪彩的老手,每天都要去剪彩一樣的。看來剪彩不是一件難事,很輕鬆,眨眼就剪了,就交回了剪子,於是鞭炮聲就響起了,劈裏啪啦。
幾個麵色枯黃的老家夥又被人引著往後台走,走著走著電視台的記者就跟上來了,就攔住了徐聞水,伸過話筒說,你們廠依靠普通黨員,讓老黨員剪彩,而不是領導剪彩,這是個新鮮事,這說明黨的優良傳統又回來了,你作為剪彩者之一,對此有何感想?
徐聞水磕磕巴巴,口裏含著兩塊美國的西洋參,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說不出話來。
劉奇山趕忙過來對記者說,他是太激動了。
徐聞水含著西洋參閉目喘了會兒,就將劉奇山等來了。徐聞水掏出藥條子,呈到劉奇山麵前,說,看我這樣子。話雖說了,含著西洋參,吐詞不清晰。
劉奇山聽懂了,劉奇山坐在他的皮椅上,沒拿那些藥條子,說,剛投產呐,你們要理解我,你們是我的依靠,老同誌,沒有你們,我這廠一天都辦不下去。
人都會死了咧,徐聞水吐掉嚼不爛的西洋參說。
挺一挺,挺一挺,今天你們把彩也剪了,這是個好彩頭,以後什麼都會有的,想吃啥藥吃啥藥。劉奇山說。
以後是多久?徐聞水問。
快了,快了。你們不理解我,就沒人理解我了,所以說,今天無論如何要你們剪彩。他們讓我剪,我不剪,說我是有功之臣,你們才是有功之臣,廠裏的頂梁柱。劉奇山說。劉奇山又說,晚上回去看新聞,看你們的光輝形象,老徐,有你的特寫咧。
賀秘書進來了,手舉王麻子剪刀,交給徐聞水說,徐師傅,這是你剪了彩的,留做紀念,今天晚上的頭條新聞咧,你這一輩子最難忘的經曆。
徐聞水接過王麻子剪刀,賊亮賊亮的,哢嚓哢嚓試了兩下,就揣進中山服荷包裏了,連同那一疊原封未動的藥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