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聞水隻往自己的懷裏想,殊不知經理就是經理,經理不是一般的人。劉奇山經理當下就打起了哈哈,說,喔,喔喔,老徐呀老徐,我正要找你呢,我滿世界找你,你就來了,你是不是賀秘書叫來的?
徐聞水搖頭說不是賀秘書叫來的,是自己找來的,想報點藥條子。
好好好,好好好,劉奇說,老徐呀,徐聞水同誌,你先回去,自然有好事找你。榮譽呀,很大的榮譽,我們單位要翻身了,這個榮譽一定要給你,你們老同誌,做過了不起的貢獻呐!你先回去,你先回去。
徐聞水就被劉奇山拍拍推推地送了出去,劉奇山穿一條有藍條紋的短褲,光著脊梁,劉奇山的肚子很圓,一肚的啤酒和爆腰花。徐聞水“送”出去時,看見那個按摩小姐在吃吃地發笑。
有什麼了不得的榮譽和好事要找我呢?徐聞水暈暈乎乎地在回去的路上想,手上藥費條子都捏出水來了。
果然第二天就有個賀秘書來了。賀秘書是個女的,發髻梳得很高,畫眉毛,鼻尖冒香汗,看起來就像個按摩小姐。賀秘書走進徐聞水又破又舊的小平房,那天剛下了一場雨,房裏到處是滴滴嗒嗒的漏雨聲,潮氣逼人。賀秘書進來說,徐師傅,劉經理要你明天剪彩去。
徐聞水想給這位光彩照人的賀秘書倒杯水喝,徐聞水很激動,這樣光彩照人的女人且是單位一把手派來的,更讓他臉上有光。但是他聽到的是剪彩,這是很枯燥的消息,這就是劉奇山說的很大的榮譽?剪彩應該與自己沒任何幹係的,這兩個字與徐聞水的人生無關,憑什麼把這兩個字貼到我身上來了?
剪彩?徐聞水嘟噥地說。
明天的新項目投產,合同簽了。賀秘書說。
我又不是經理、書記,我剪什麼彩?徐聞水說。
你是三十年黨齡的老黨員,廠裏要把這一巨大的榮譽給你們這些有功之臣。賀秘書用新聞稿的語言說。
徐聞水就虛弱地笑了,愈笑愈虛弱,說,讓我剪彩,嘿,我剪彩?老家夥剪彩?工人剪彩?一個病鬼剪彩?
徐聞水總覺得哪兒不對,哪兒氣不順,怪別扭的。從這一天起,世界就別別扭扭了。剪卵的彩,你把我藥費報了算事。你一剪彩,是不是就把我報藥費的事又含糊過去了?過去就是這麼含糊的,過去總是說沒錢呀、新產品投產呀、還款呀、欠一屁股賬,躲債都躲不贏。心想,憑白無故的好事,上電視的事,為啥要讓給我們這些可憐蟲!經理就是經理,總有些新板眼。去就去,去了逮住你劉奇山,報藥費條子。
去就去,第二天徐聞水就戴藍帽子出門了,中山服四個荷包還是沒裝東西,頭發濕了水,上了廁所,緊了鞋帶。但就是邁步困難,氣喘,腿虛,眼發黑。
沒帶剪刀咧,剪什麼彩。又轉去找剪刀。家裏的剪刀又老又鏽,鈍得連豆腐都剪不動,這樣的剪刀不是掉劉奇山的底子。不能掉他的底子!沒有他,廠就沒了,廠沒了,藥費就沒了。想著隨時都會沒了藥費,就緊張,一緊張,腿更虛,心更慌,丟了剪刀就出門,想,剪彩剪彩,未必不備剪刀。就回憶電視上紅光滿麵的人——從中央到地方的領導剪彩,用的什麼剪刀,是不是自己帶來的。回憶不出名堂,就隻記得把一段好綢子剪得零零碎碎了,就拍手,剪刀和零碎的紅布就由賀秘書一樣的女人收走了,於是電視就完了。心想,劉奇山呀劉奇山,你又在想什麼歪點子,我們這些病病歪歪的老百姓剪啥彩,這不是讓人笑話!但是劉奇山把人當人,劉奇山沒有忘記我們。說不定剪彩還是他們領導剪,我們在旁邊站站。站站也不錯麼。
先去辦公室,因為剪彩還沒開始。去了辦公室,那兒有忙得屁顛顛的劉奇山。徐聞水逮住了劉奇山,忙裏愉閑地說了一句,我腿都站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