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光明寺(2 / 3)

丁蒿很樸實穩重,憨憨地笑著,他是個好同誌,專想著為職工謀福利,決不搞特殊化,吃獨食。他功成名就,手上握著大批自來水條子,實行滴水貴如油的管製。他經常爬到高高的加速澄清池頂去走走看看。他摸摸紅色的閥門,閥門在他手上,他笑著。像大慶油田王進喜的一張照片。他望望腳下的長江,不盡長江滾滾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都是丁蒿的財富,可以變成電熱靴、羊毛毯和掛衣櫃。

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上級各部門領導用水不交增容費,不花錢,送水上門,明礬加重,清格粼粼如蜂蜜。

有人恨不過,告到上麵,說水廠分財產,分家具,鯨吞國家財物。這事鬧了一陣子,也沒見有下文。都分了,等於沒分,不存在不平等現象,法不責眾。

應了一句老話,樂極生悲。丁蒿正在春風得意,把水廠搞得紅紅火火,準備邁進21世紀之際,出了一件奇事,一棒將丁蒿打下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一市民家放水,竟放出一股強烈的異味來。請了報社、電視台的人,將此事捅了出去。丁蒿不服,認為是有人惡意栽贓,遂要狀告那位市民及記者。

次日驚動縣裏,馬上派人來水廠調查,等調查組爬上高高的加速澄清池,在池子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竟赫然浮著一具脹鼓鼓的女屍……

滿城皆驚,非同小可,那一日縣醫院住滿了嘔吐的人,省裏大量調運葡萄糖阿托品奮乃靜左金丸保和丸生薑半夏。這事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死者是縣城的一個女瘋子,她是怎麼混進水廠並在無人阻止的情況下爬上加速澄清池上去的呢?恰好那幾日丁蒿雜事纏身,中斷了每日上池頂吹江風巡視的功課。

此事鬧得太大了,驚動了省裏。丁蒿丟了廠長,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留廠察看二年。處分鐵重。

丁蒿大病一場,回到故鄉小鎮妻女身邊靜養。丁蒿的母親為兒子前程也開始吃齋。丁蒿靜養,在小鎮看河水,看菜花,看白雲蒼狗與老人,前思後想,也風光過了,適可而止。他老在心裏記著母親的訓誡,不可貪占他人之財。貪占錢財,菩薩懲罰。還是還願的好。

終下決心將過去分的高壓鍋、煤氣灶和家具一一賣掉,找工匠塑了一些泥菩薩如如來、觀音、普賢、彌勒等等,安放進過去全家下放時所建的三間紅瓦農房裏,取名“光明寺”,當起了和尚。

小鎮十裏八鄉未有一廟,信佛的人卻海多,都是走十幾裏路去一小山寺拜佛。丁蒿的母親也在長征大軍中,腿走瘸,腳走跛,謂之心誠則靈。丁蒿於是想建一廟,方便眾多老香客,自己也成了活菩薩。

建一廟也是緣分,萬物皆因緣生,有時緣滅了,官就掉了,財就掉了,菩薩的話是沒錯的。緣滅了,便再積德,為來生。

丁蒿笑而建廟,妻女哭哭啼啼,後來想通了。成了和尚,雖自取法名阿羅,還是妻之夫,女之父,一樣走動來往。丁蒿之母勸兒,捐一廟可,不必自己非得出家,遂自作主張將小鎮三個可憐的瞎子弄到廟裏敲鍾,讓他們也好有個棲身之所、扒飯之鍋,謂之行善。

瞎子守廟,卻名“光明寺”,丁蒿的神來之筆。祈普天之下大放佛光,人人心明眼亮,不被酒色財氣嫖賭逍遙所迷所翳所障。

丁蒿雖讓三個瞎子進了廟,自己也不退卻,將職辭了,一身輕爽(本來就扒光了)地經營起他的寺廟來。

廟雖小,不過是農家風光,也無資曆也無飛簷,但香火極盛,名氣頗大。漸漸地成了江漢一帶的名寺,吸引了八方香客,一是丁蒿的新聞效應和他憨實,二是三個瞎子有眼無珠,認香不認人,管你是衣冠楚楚還是篳路藍縷,管你是出水芙蓉還是老態龍鍾,都一樣笑臉相迎,沒有如今某些寺廟的勢利眼。

香火嫋嫋,人聲鼎沸,光明寺成了夕陽紅欄目、老年人活動中心。老人進香,是要找些說閑話的對象,有個坐處,曬曬太陽。這些丁蒿都能滿足,待香客像待母親一樣,將瓜果悉數端到門口,人手一茶,還管齋飯。那些人吃了不會白吃,下次會提更多的米、更多的香油瓜果來。

“看尿罐去,就是丁和尚。”許多老年人在家天天叨念。念丁蒿小時的綽號,無比親切。

“丁廠長是個活菩薩。”大家誇。都知他的過去。

“阿羅,阿羅,搓麻將去。”周圍的百姓喊他。丁蒿見人來喊了,就放下手中經卷,去和人搓幾盤不來錢的麻將。

老年人每天都嚷著來看丁蒿,看三個有眼無珠的盲和尚,看那些粗糙的泥菩薩。隻當是走了親戚,會了朋友,隻當是看了鄉野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