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毛書店”成了我唯一肯去的地方。我總是挑夜晚去,看不到日頭,也不容易碰到人。我租的都是魔幻、推理和武俠,以前愛看的那些研究屍體的書,並沒有再看。我已經成為屍體了,不用再找些跟自己相似的東西。
有些書,我看了頭幾集,後麵那幾集給人租了,我便會蹲坐在“貓毛書店”的小凳子上,呆呆地等著別人來還書,也許一等就是幾個鍾頭,不一定會等到。有時候,那隻大白貓“白發魔女”會趴在書堆裏,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個怪物似的,說不定連它都嗅到我身上那股失敗者的氣味。
“手套小姐”常常躲在櫃台後麵的一個房間裏,有客人租書或是還書的時候才會走出來。她隻會跟我說最低限度的話,比方是“這本書租了出去”、“關門了”。正因為她話說得少,我才願意待在那兒。
我看書有時看到三更半夜,白天睡覺,反正我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甚至連夢都很少做了。我想起小時聽過的那個故事:人睡著之後,靈魂會離開身體到夢星球那棵怪樹上做夢,要是睡著的那個人給人塗花了臉,他的靈魂便會認不出他,回不來了。於是,有一天晚上,我把一本看到一半、封麵是一個恐怖鬼麵具的書蓋在臉上睡覺。隔天醒來,什麼事也沒發生。
然後有一天,當我低著頭,呆呆坐在“貓毛書店”的小凳子上等著別人來還書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一雙熟悉的腿站在我麵前。
我沒抬頭,想躲又沒處躲。
“維妮!”那把聲音帶著無限驚喜。
我抬了抬眼睛,剛下班的媽媽,身上還穿著製服,手裏拿著從市場裏買回來的菜,咧嘴朝我微笑,好像很高興看到我終於肯外出。我垂下眼睛,抿著嘴唇,什麼也沒說。
“既然你出來了,今天晚上不要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吧!”她一邊說一邊把我從小凳子上拉起來,招了一輛出租車,然後把我推上車。
我哪裏都不想去,但我沒反抗,靜靜地坐在車廂裏。我是連反抗都不願意。
“本來買了燒鴨呢,還有冬瓜和豆腐,不過,明天再吃沒關係吧!”她在我身邊說,期待我的回答,但我沒接腔。
在車上,她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去卡拉OK。
“可以一邊唱歌一邊吃飯呢。”她笑笑說,又瞥了我一眼,我依舊不說話。
車停了,我們下了車,走進一家卡拉OK。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自備冬瓜、豆腐和燒鴨去卡拉OK。
媽媽要了一個房間,牽著我的手進去,生怕我會逃走似的。
“你想吃什麼?”她一邊看菜單一邊問我。
我眼睛沒望她,微微聳聳肩。
她替我點了一客魚卵壽司。
我默默地坐著,望著電視畫麵發呆,不打算唱歌。看見我那樣的媽媽,並沒有泄氣,自己挑歌自己唱,唱的都是徐璐的歌。
從來沒有跟她去過卡拉OK的我,直到這個晚上,才知道她歌唱得那麼好。我也從不知道,原來她喜歡徐璐,很熟徐璐的歌。
徐璐在電視畫麵上出現,好像還活著似的。我很害怕媽媽要跟我說教,或是說一堆安慰的話,我最不想聽的就是這些。
但她隻是唱著歌,什麼也沒說。
也許,她隻想要陪在我身邊。
夜深了,我們回到家裏。她一邊把燒鴨放進冰箱裏一邊問我說:
“明天做燒鴨色拉給你吃好嗎?”
我望著她蹲在冰箱前麵的背影,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說話。這時,她朝我回過頭來,又問我:
“還是你想吃鴨腿麵?我前幾天在食譜上看過,很容易做。”
“就吃麵吧。”我終於開口說。
她看著我,眼裏漾著微笑,說:
“那麼,我們明天吃麵吧。”
我點了點頭,望著她又轉回去的背影,心裏突然有些感動。
“你唱歌挺好聽,我去睡了。”我說,然後,回到睡房,臉抵住布娃娃,躺在床上。
有那麼一刻,我明白自己該振作起來,可是,卻好像還是欠了一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