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醒來,下了床,打開門,走出客廳。屋裏沒有人。我在廚房的流理台上發現罩著蓋子的新鮮飯菜和一袋麵包。我沒碰那些飯菜,打開膠袋,拿了兩個圓麵包,沒味道地吃著,喝了一杯水,然後回到睡房去,鎖上門,拉上窗簾,照原樣躺在床上,又再睡覺。

半夜裏我醒來,光著腳摸黑走到廚房,吃了一個麵包,再回到床上,還是動也不動地躺著。

第二天黃昏,我大字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家裏的電話響起來,我的手機早就關掉了,電郵不看,電話也不接。媽媽在外麵接了那個電話,過了一會,她敲敲我的房門,在外麵說:

“是大熊找你。”

“說我已經睡了。”我有氣無力地說,眼睛沒離開過天花板。

又過了三天,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像死屍般癱在床上,偶爾離開房間,隻是為了上個廁所,或是到廚房去,看到什麼便吃什麼,然後盡快回到睡房裏,重又癱在床上,定定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到了第六天,我去廚房喝了一杯白開水之後,沒有回到睡房。我在客廳那張寬沙發躺了下來,叉開雙腳,抱著抱枕,用遙控器開電視,眼睛望著熒光幕發愣,就這樣躺了大半天。當我聽到媽媽轉動鑰匙開門的聲音,我起來,裸著腳回到自己窗簾緊閉的昏暗房間裏,沒希望地坐在床邊,直到累了就躺下去。

接下來的十多天,當媽媽出去了,我才會離開房間,軟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電視畫麵,偶然看到好笑的情節也會笑笑。隻要聽到媽媽回來的聲音,我便會離開沙發,回去睡房,倒臥在床上,什麼也不做。

一天夜晚,我人癱在沙發上,一條手臂和一條腿懸在沙發外麵,直直地望著電視畫麵發呆。這時,我旁邊的電話響起,鈴聲一直沒停。我瞥了瞥來電顯示,是大熊。

我緩緩拿起電話筒,“唔”了一聲,低微到幾乎聽不見。

“維妮,你沒事吧?”大熊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唔……”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邊一陣沉默。

“嘎嘎,嘎嘎……”遠處的聲音。大熊接著說:“是皮皮在叫。”

“唔……”我鼻子呼氣,眼睛依然呆望著電視畫麵。

“你在睡覺?”

“唔……”我機械般應著。

“那我明天再找你好了。”

“唔……”我恍恍惚惚地放下電話筒,依舊如死屍般躺著,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不想見任何人,連大熊也不例外。

隔天,大熊再打來,我懶懶地躺在床上,沒接那個電話。不管鈴聲多麼固執地響著,我隻覺得那是遙遠的、跟我無關的聲音,就像西伯利亞的風聲,進不了我的雙耳。

媽媽在家的話,她會接那些電話。我不知道她跟電話那一頭的人咕噥些什麼,也不想知道。一向不愛下廚的她,每天都做些新鮮的飯菜,留在廚房裏給我,又寫了許多字條放在一旁安慰我。那些字條,我隻瞥一眼,飯菜也隻是隨便吃一些。我變成屋裏的一個魅影,一天可以睡十八個鍾頭,餘下的六個鍾頭發呆,無助的感覺成了唯一的感覺。

漸漸地,大熊的電話沒有再打來。電話停止打來的那天,我睡了二十個鍾頭,無助感再一次把我淹沒。

然後有一天,我躺在客廳那張寬沙發上,電視正在播新聞,報道說,全球航空業正麵臨不景氣,各大航空公司相繼大幅裁員。電視畫麵上出現幾個穿紅色製服的空服員,她們正拖著行李進入機場檢查站。我想起我的夢想。那個空服員的夢也徹底完了。

不久之後的一個傍晚,我在廚房吃了幾道菜,然後癱在沙發上,看到一段關於某大學迎新營的新聞,報道說,新生玩的遊戲因為帶色情成分而遭人投訴。大學原來已經開學了。大熊、芝儀,還有星一,都已經成為大學生了吧?我突然想起徐璐那段關於時間的獨白,不管是花蝴蝶、小翠鳥、夜鶯或是禿鷹,都有一雙翅膀。然而,我的時間、我的十九歲,卻是落翅的小鳥。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把牛仔褲和汗衫穿在睡衣外麵,戴上一頂鴨嘴帽。兩個多月以來,我頭一次離家外出。我把帽子拉得低低的,不讓別人看到我的臉,也不想看到別人的臉。

我走到“貓毛書店”,租了《哈利·波特》第二集,然後直接回家,躲進睡房,頭埋書裏,掉進哈利、榮恩和妙麗的巫術世界,想象自己也有一件隱形鬥篷,那便不會有人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