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好內疚,是我把他害成那樣的。雨那麼大,明明知道他沒帶雨傘,我偏偏要走路回家,還以為那樣很詩意。

“大熊,你為什麼跟蹤我?”我很想轉過頭去問他。

要是隻想知道我住在哪裏,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要是喜歡我,就說出來吧,我知道我很可愛。

那樣冒著大雨跟蹤我,難道隻是為了看看我的背影嗎?坐在課室裏,不是已經每天都看到我的背影嗎?

大熊,我需要一個理由。

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會告訴我的。

那天放學之後,我以為他會回家休息。然而,他還是如常地跟著我。他不像剛開始的時候跟得那麼貼,離我老遠的。我並沒有像平日那樣直接回家。我戴著耳機,一個人在街上亂逛,有時會突然在某家商店的櫥窗前麵停下來,裝模作樣,偷偷瞄一下他有沒有跟來。確定他還在後頭,我才繼續往前走。那天路上的人很多,迎麵朝我走來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當他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在幾十步之遙的後方,同樣的這些臉孔,也會遇上那個跟我如影隨形的大熊嗎?

我走進一家戲院,買了一張五點半的戲票,並且確定大熊也跟著我買票。那天放的是《鐵達尼號》。我坐在漆黑一片的戲院裏,我旁邊的幾個女生哭得很淒涼,仿佛她們也搭了那艘沉船,也跟那個男主角相愛似的。那片絢爛的光影世界如夢境般,有什麼比有人陪你做夢更美?那是我和大熊一起看的第一出電影,沒有相約,也並沒有一起買票,但我知道他也在這黑蒙蒙的戲院裏,在後頭某個地方,跟我一樣,是這個愛情悲劇的其中一個觀眾。是我把他騙進來的。

從戲院走出來,天已經黑了。我雙手勾著背包的肩帶,夾在散場的人群中,朝車站走去。城市的燈漸漸亮了起來,空氣中有點秋意,我踩著輕快的腳步,走進顏色像藍寶石的地鐵站。月台上沒有很多人,列車駛進來,車門打開了,我跳進車廂裏,找到一個位子坐下來。列車穿過彎彎曲曲的隧道,我瞥見大熊坐在另一個車廂裏,用一本書遮住臉,長長的雙腿懶散地叉開來。

列車到了月台,我甩上背包走出車廂。電動樓梯緩緩把我送上地麵,我如往常般走路回家。小公園上的秋千在微風中擺蕩,“貓毛書店”已經關門了。我走在一盞黃澄澄的街燈下,看到了自己斜斜的影子。要是身上有一根粉筆,我會立刻蹲下去,把自己的影子畫在地上,提醒大熊不要踩到它。可惜,一個人無法蹲下去的同時又畫下自己走路的影子。

回到家裏,我匆匆丟下書包,躲到窗簾後麵偷看。大熊已經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街燈下拖著斜斜的影子。

直到第二天,芝儀問我前一天有沒有去看流星雨,我才知道,那天午夜落下了一場壯觀的獅子座流星雨。那麼大量的彗星碎片和灰塵掉入地球的表麵,要三十三年才會發生一次。這一次,在中國可以看到最大的流星暴,三十三年後那一場可不一樣。

但是,我已經看到了一場流星雨——就是在大熊低著頭背著書包的背影上那點點星光。直到他走遠了,星星的光芒才沒入夜色之中。

後來,當我長大了一些,我常常想,是什麼驅使我們對一個人如魔似幻的向往?我好像是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大熊,連思考的過程都沒有。要是也有一場大熊座流星雨,我會是那個早早就坐在海灘上,雙手抱著腿,遙望一片無涯的天空,徹夜守候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