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壽司店的實驗成功之後不久,一天放學後,我獨個兒去坐地鐵。那天的人很多,車廂裏像擠沙丁魚似的。我抓住扶手,戴著耳機聽歌,雙眼無聊地望著車廂頂的廣告。當我的目光無意中轉回來的時候,發現大熊在另一個車廂裏,露出了半個亂蓬蓬的頭。我想再看清楚一些,卻已經不見了他。

列車開抵月台,我走下車,回頭看了看月台上擁擠的人群,沒發現他。然後,我踏上電動樓梯,靠右邊站著。當電動樓梯爬上頂端,我伸手到背包裏拿我的車票,這時,我看到那個亂蓬蓬的頭在電動樓梯最下麵,飛快地蹲低了一些,生怕給我看到似的。

“他幹嗎跟著我?”我一邊嘀咕,一邊走出地麵。

像平時一樣,我經過小公園,走進“手套小姐”的“貓毛書店”看看有什麼新書。“白發魔女”這天在書堆上懶懶地走著貓步。我躲在一個書架後麵偷偷望出去,終於發現了大熊。他站在對街,眼睛盯著這邊看。他是跟蹤我沒錯。

我租了一本《四條屍體的十二堂課》,接著若無其事地從租書店走出來。走了幾步,我故意蹲下去係鞋帶,然後站起身,繼續往前走。等到過馬路的時候,我飛奔過去,才又放慢步子。我偷偷從肩膀朝後瞄他,沒看到什麼動靜。

回到家裏,我匆匆走進睡房,丟下書包,躲在窗簾後麵往下看,看到大熊半躲在那株開滿紅花的夾竹桃後麵,抬起頭看上來。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又跟蹤了多久?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發現大熊每天放學之後都悄悄跟蹤我回家。等我上去了,他會躲在那株夾竹桃後麵好一會兒,見我沒有再出來,然後才從原路回去。那個星期,我都把胸罩、內衣褲和校服掛在浴室裏,不讓媽媽掛到窗外晾曬。為了確定她沒忘記,我每天上課前都會檢查一遍。

“幹嗎不掛出去?”她問我。

我沒告訴她。

校服不掛出去,是不讓大熊知道我住哪一層樓。胸罩和內衣褲嘛,那還用說?

星期天在奶酪蛋糕店打工時,我不時留意店外。要是大熊跟蹤我來店裏,便會看到阿瑛。那麼,他會發現,在認識他之前,我已經知道很多關於他的事。

“你幹嗎整天望著外麵?”阿瑛問我。

“沒有啊。”我聳聳肩。停了一下,我問阿瑛,“小畢最近有沒有見大熊?”

“沒有啊,他最近很忙。”

“大熊是很忙。”我說。他都忙著跟蹤我。

“我是說小畢。”阿瑛一邊折蛋糕盒子一邊說。

那天,一直到蛋糕店關門,我都沒發現大熊。

到了一個大雨滂沱的黃昏,放學之後,我撐著一把檸檬黃色的雨傘,走路回家。大熊並沒有帶雨傘,他好像從來都不帶雨傘。他鬼鬼祟祟地在距離我幾公尺後麵跟著,笨得還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他。我也隻好繼續裝笨。

那天的天空沉沉地罩下來,人們的雨傘密密麻麻地互相碰撞,誰也看不清楚雨傘底下的那張臉。我把手中的雨傘高高舉起來,像一個帶隊的導遊那樣,悄悄給了大熊提示。

回到家裏,我躲到窗簾後麵偷看他。他從那株夾竹桃後麵走出來的時候,亂蓬蓬的頭發塌了下來,整個人濕淋淋的,拱起肩,踩著水花在大雨中離開了我的視線。

第二天、第三天,他的座位都是空著的。我雙手支著頭,無心聽課。雖然大熊在課室裏向來很靜,仿佛不存在似的;然而,沒有了他的課室,卻又靜得有點寂寞。

到了第四天,他終於背著那個大石頭書包回來了。他臉色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那天上課的時候,他不停擤鼻涕,打噴嚏時好幾次把我腦後的頭發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