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偏逢風雨狂,
村童仍著舊衣裳,
相邀情重攜蓑笠,
敢為泥深戀草堂!
有客同心當骨肉,
無錢買酒賣文章!
前年此會魚三尺,
不似今朝豆味香!
八句話寫了“邀飲”時的氣候,所見的情景,兩人的情誼,生活的困苦,以及席上的風味,實在是精煉而雋永。
我在一次宴席上,領略過猜謎的樂趣,主人是一位青年作家,為了提高酒興,他出示謎麵,猜不著的罰酒一杯,猜著了,他自己罰喝一杯。
他出的第一個謎,是字謎,謎麵是“他去也,怎把心兒放”。這個謎可真苦了大家,七個人被罰了六人;幸而被最後一個人猜中,是一個“作”字。原來,這個字謎要按離合的方法來解,“他”字去掉“也”,剩下單人旁,“怎”字放掉“心”,剩下一個“乍”,合起來便是“作”。
在猜謎中,真有一番“競爭”哩,誰都不想被罰酒,於是絞盡腦汁,各顯其能,不肯讓人之後。
主人又出一謎:《漢書》,打一工廠用語。大家思索再三,總算是猜出來了,原來是三班製”,因為《漢書》,先由班彪寫,後其子班固續寫,班固死後由其妹班昭最後完成,所以《漢書》是由“三班”共同寫的。
到了今天,我們酒宴的行令,已經有了不簡略化的改進,但是同樣需要機警與智慧。如“詩句接龍”,就是先由一人誦一句古人詩句,再由第二人接誦,但第二句的第一個字,必須和第一句的末一字相同,以此類推,人數不限。
第一句是“雲淡風輕近午天”,第二句就可用“天街夜色涼如水”,第三句可用“水村山郭酒旗風”,第四句可用“風景依稀似去年”,第五句可用‘年年乞與人間巧”……誰不能“接龍”,就要罰酒了。被罰者再從頭起句,又開始“接”一條新“龍”。
還有一種關於‘七”的數字遊戲,也是在酒席上進行的。假如人數超過了七個,由一人從“一”開始,說出“一”的數目字,接著輪著說下去,“二”、“三”、“四”、“五”、“六”。輪到說“七”的人,不能明說出來,用手在桌麵輕敲一下。這樣再輪著說下去,難度越來越大,明“七”不能說,即“七”、“十七”、“二十七”等,暗“七”也不能說,即凡是‘七”的倍數,如“十四”、“二十一”、“二十八”等。誰說出來了,就得罰酒。我曾參加過這種遊戲,神經可說是高度緊張,隻要思想稍一鬆懈,就要說錯。
另外的數字遊戲還有不少。
朋友,不知你是否休會過這種酒文化所表現的競爭精神?!
第四節醉與不醉之間的情境
齊白石是一位大畫家,他曾說過一段名言,說最好的畫所表現的內容,是“似與不似之間”,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
這實際上是說藝術的真實性與創造性的問題,它決不能照搬生活,而需要把生活予以典型概括。所以,他畫的蝦及其它東西,似又不似,比生活中的蝦更好看,更傳神。
我想將他的話變化一下,來形容飲酒所達到的最佳情境,那就是“醉與不醉之間”。不醉,不足以得到飲酒的樂趣,醉成一攤泥,則成為一種痛苦,於是古人提倡“小飲”,提倡“半醉”。在這種狀態中,人很興奮,但並不糊塗,一種洋洋得意的感覺,—種排除一切障礙力的自信心,一種加強的銳感,和一種好像介於現實和幻想之間的創作思想力,好似都已被升到比較平時更高的行列。許多的羈絆解除了,人呈現為一種可愛的自由狀態,或者說進入了一種藝術化了的境界。
朋友相聚,設宴款待,除堂皇富麗的餐廳、酒樓之外,更把注意力投向室外廣闊的天地,所以有“春飲宜庭,夏飲宜郊,秋飲宜舟,冬飲宜室,夜飲宜月”的種種講究。
春天飲酒宜在庭前,麵對一院蔥蘢的花木,既可避突來的風雨,又可欣賞美好的風景。夏天飲酒宜在郊外的樹蔭之下,可避炎熱,可納涼風。秋天到了,水清澄可愛,“秋水共長天一色”,在船上飲酒,當然是很愜意的。冬天風寒凜冽,所以宜在燃著火爐的室內飲酒。夜晚飲酒,最好有如霜的月光,可以“舉杯邀明月”,自然是充滿詩情畫意。
試想,在這不同的美好的環境中,人有一種半醉的感覺,主觀情緒外射到客體上,物我俱忘,其實是物我融為一體,這是一件多麼快意的事。
還有一位文人,對飲酒的環境、人物的身份,心態的把握,說了一段非常有見地的話:“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晝,襲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宜其和也,醉將離宜擊缽,此其神也……醉樓宜暑,資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共爽也。此皆審其宜,考其景,反此,則失飲矣。”
這裏說的“醉”,不是爛醉如泥,不是人事不省,而是“醉與不醉之間”。
在白天,宜“醉”在花叢之中,可以領略日光,花光的奇瑰絢麗;在下雪的夜晚“醉”了,反而可以使思路更加清晰;“醉”到非常得意的時候,應該吟唱歌曲,而且最好有人伴和,一聲起,數人和,其樂無窮,如果是朋友相別而“醉”,可以輕敲碗、缽,以助吟詠。
暑天宜在樓上“醉”酒,秋天宜招飲於水上,得其清爽之氣。
“醉與不醉之間”,使人的心理及種種感覺,再不像平常那樣“實在”,他所感覺到的客觀世界忽然變形了,變得更加奇幻,更加瑰麗,一切都充滿了藝術的氣息,這正是酒所起的作用,讓人產生了種種幻覺和錯覺。
宋代著名詞人辛棄疾,曾寫過—首詞《西江月》,下闕是這樣寫的:“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何如’?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詞人在醉態中,產生了幻覺和錯覺,居然對著鬆樹問話,並以為鬆樹要來扶他,所以用手推鬆樹說:你去吧。
要達到“醉與不醉之間”的情境,必須很好地掌握飲酒的節奏、分量,使情緒在酒力的推動下,一步一步地走向高潮,然後,在一個適度的地方停下來,進入所期待的情境。
朋友,我要說的“優雅的酒文化”,就到這裏結束了,你覺得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