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下麵便要談到聊天的心理能的發射場是如何形成的。
第三節時間、空間與人
——聊天的環境文化
聊天的先決條件是有了空閑,比如周末和星期天,比如寒暑假,比如做完了手頭的工作或者關鍵的考試過後。這“空閑”二宇,其實既有空間(地點)的意思,又有時間的內蘊,再加上聊天者的構成成分,一起組成了一種別有意味的環境文化,聊天在這個場景中進行,才能使人達到快感的“高峰體驗”。
一般地說來,一天之中,夜晚是最宜於聊天的時候,白天似乎不及夜晚那麼具有魅力,所以我們在一些詩文中,常常讀到“徹夜長談”、“一夕長談”之類的句子,便是一個證明。
唐代詩人杜甫在和老朋友衛八處士聊天時,就是一個春天的夜晚,“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還有北宋的著名詩人王安石,也寫過這樣的詩句:“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
當然,聊天在夜晚進行,並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但一般說來,夜晚是工作之餘,所以有閑,二是夜晚萬籟懼靜,人的思維容易集中,談話時容易切入彼此感興趣的主題,三是借助燈光燭影,使環境具有朦朧的美感,增添聊天的興
我還覺得四時的變更,造成景觀的移換,也可使聊天的氛圍變得有聲有色。春夜的瀟瀟雨聲,夏夜的月光如水,秋夜的金風送爽,冬夜的大雪紛飛,都可使聊天的人敏感地覺察出時序的推進,因而每個人的感覺也變得細膩起來。
明代有一位散文家張岱,寫過一篇《湖心亭看雪》,在冬夜八點鍾左右,他坐一葉小舟,往西湖的湖心亭看雪,天地間—片淨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當他到了亭上,卻見“有兩個人鋪氈而坐,—童子燒酒,爐正沸。”見到張岱,那兩個人拉著他周飲聊天。
你看,這冬夜的大雪,這西湖的景觀,加上這幾個風雅之士,這就構成了聊天的優雅的環境文化,因而變得格外的意味深長。
至於聊天的地點,書房亦可,庭院亦可,街邊簷下亦可,小巷盡頭亦可,船上亦可,鄉村亦可,但一般說來,它應該具有寧靜美與整潔美,否則,喧囂之聲相襲,蚊蚋成陣而擁,誰還有聊天的興趣呢?
說到聊天,除時間和空間的適宜外,最重要的還是聊天的人。他們趣味相投,互為吸引,他們學識廣博,談吐高雅,能夠互為補充自己的不足,他們注重友誼,襟懷坦白,敢於說心裏話,決不矯情,決不虛偽。所以說,能夠得到一個真正談天的朋友,那種愉快不亞於讀一部名著。古人把“良辰、美景,佳友”,視為最難得的三大因素,而後者則是起主導作用的。
在聊天時,多少人為最佳結構呢?他們應怎樣調整各自的位置呢?
一般說來,兩人為最少的“二元結構”,而最多者不過六,七人。
兩人可以相對而坐,隔一米左右的距離,用句成語叫做“麵麵相覷”,彼此可以聲氣相通。如果是並排坐在兩張沙發上,中間隔著一個茶幾,則身子都要朝對方稍稍扭轉,使彼此發出的生物電波可以撞擊,不至於落到空處。
當然也不一定是坐著,完全可以采用別的什麼姿勢,隻要聊天的雙方具有一種默契,彼此信賴和尊重,反而會變得無拘無束。老作家汪曾祺寫過一個短篇小說《鑒賞家》,是描寫一位大畫家季匋民和一位果販葉三之間的友誼的。葉三常為季先生送時鮮水果,因為季匋民有一個脾氣,一邊畫畫,一邊喝酒,下酒的是切成片的水果。多年的交往,使他們成為了密友,季先生的畫室唯獨讓葉三自由出入,葉三可以看季先生作畫,可以和季先生聊天,甚至可以品評季先生的作畫——季先生覺得葉三是真懂!
小說中有段關於他們聊天的描寫:
葉三隻是從心裏喜歡畫,他從不瞎評論。
匋民畫完了畫,釘在壁上,自己負手遠看,
時會問葉三:
“好不好?”
“好!”
“好在哪裏?”
葉三大都能一句話說出好在何處。
季匋民畫了一幅紫藤,問葉三。
葉三說:“紫藤裏有風。”
“唔!你怎麼知道?”
“花是亂的。”
“對極了!”
……
這聊天的場麵,分明兩人都是站著的,但季匋民每次問話時,可以肯定他的臉是向著葉三的。
假如,參加聊天的是三個人呢?那麼坐的位置應該是一個等邊三角形的三個角尖,彼此可以顧盼照應。
四個人則每人坐在四方形的一條邊線上。五人、六人、七人,應該坐成一個弧圈。似乎聊天再不能增加人了,所謂“人多嘴雜”,所謂“七嘴八舌”,主題衝散了,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效果肯定是不好的。
在聊天時,是喝茶,喝酒,還是喝咖啡?這個問題在前麵已談過,主要是“以談為樂”,至子喝什麼,主人不必過分張羅,客人也不必拘禮,“欲飲則飲,欲止則止,各隨其心”,這些客套都將退居其次,否則,聊天就會時時被打斷,而無法進行下去。
當然,現在聊天很少使用拂塵了,但在夏天,折扇還是可以一用的,其它時候可以借助生動的手勢,可以站立或走動,以增加說話的力度和清晰度。
第四節隨意性、專題性與興奮點的捕捉
朋友,假若今晚的這次聊天,完全是出於一種休息,一種友誼,一種娛樂性,那麼當大家坐下乘後,我們就可以非常隨意地談話了。
這種聊天是成—種散狀輻射,它不執著在某一個專門的話題上,完全是自由的、輕鬆的,其目的是創造一個色彩濃鬱的“情境”,創造一種愉悅的氛圍。我們可以談高考,談就業,談同學之間的友誼,談幾時的趣事,談當前的經濟改革,談彩電,談冰箱,談一部名著,談一場音樂會,談一個夢,談一個傳說……。談完了,大家說著、笑著,道一聲“拜——拜”,回家去,滿心眼裏流淌著情感的蜜汁,慶幸自已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這就是聊天的隨意性。
聊天還有一種專題性,即在聊天前設立好一個主題,大家都有了思想準備,—坐下,就圍繞這個題目縱橫議論。
於是,我想起了曆史上有名的“鵝湖之會”。
鵝湖在江西東邊,上饒的鉛山縣,峰頂山上,鵝湖書院卻在峰頂山腳。
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由呂祖謙邀請朱熹、陸九淵雙方到鉛山縣鵝湖寺舉行學術討論會。呂祖謙是金華學派巨子之一,所以鵝湖之會,可以說是南宋理學三大學派的聚會。他們談論的內容,從認識事物和治學方法開始;也是那回爭辯的中心論題——從他們兩人的思想基點出發,在治學方法上,朱熹著重“道學問”,而陸九淵則著重“尊德性”。即是說朱熹的治學方法是“格物致知”,主張多讀書,多觀察事物,根據經驗,加以分析、綜合和歸納,然後得出結論。而陸九淵則主張“發明本心”,心明則萬事萬物的道理自然貫通,所以尊德性,養心神最為重要。……這次鵝湖之會,可以說是一次具有專題性的聊天。
湖南的中青年作家,也素有聊天之癖。從1985年春開始,葉蔚林、韓少功、肖建國、張新奇、莫應豐及葉之蓁與我,多次奔波於長沙和株洲之間,三,五人聚會,通宵長談關於“楚文化”問題及“尋根”問題。因為每次聊天,主題明確,又多有準備,所以效果非常突出,導致湖南作家寫出了一大批關於“尋根”的作品,如韓少功的《爸爸爸》、《女女女》,葉蔚林的《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莫應豐的《死河》,肖建國的《鬼屋》,葉之蓁的《牛報》等,在全國引起了較大的震動。
假如,在聊天前並沒有設立專題,但又不想讓共放任自流,那麼作為邀約友人而來的主人,就必須在這個心理能的發射場上,繃緊全身每一根神經,捕捉閃閃發光的“興奮點”,調動一切藝術手段,將所有的注意力引到這兒來,製造出一個“中心話題,而且牢牢地把它控製住,讓這個有些傾斜的“發射場”平穩下來,於是這一晚聊天便有了一根“主軸”,開始順著一個有利的方向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