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要向你講述關於聊天的藝術了。你不要驚詫地望著我,以為我在故弄玄虛,不,聊天絕對是一門藝術,要不古語中不會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樣的話。
“聊天”這兩個字,是北方口語,因為它已很普及,所以我就借用了它。聊天的意思無非是指一種閑談,湖南人叫做“扯談”,四川人叫“擺龍門陣”,貴州人說是“衝殼子”……
有人問過,聊天是從什麼時代開始的?其實這問題太奇怪,自從有了人類,有了語言,自然就有了聊天,見麵談談氣候,談談收成,談談所見所聞的人與事,談談忽然想起的一個關於人生關子社會的問題,於是聊天這門藝術就產生了。
在春秋時代,聊天這門藝術可以說是相當的發達了,孔子門下有“弟子三幹,賢人七十”,他們除了聽這位孔聖人講課之外,彼此之間便是切磋學問,天文、地理,哲學、軍事、政治扣種萊,栽樹……可以說是無所不談,井經常開展激烈的爭辯,使自己的學問成為一家之言。齊國的孟嚐君,他家中養著珠履之客三千人,每天要做的事,無非是你談我說,議論紛紛,這在傳於後世的《列子》、《淮南子》、《戰國策》和《呂氏春秋》諸書中,可以看出當時的風貌,這些食客可以說是一些專業的聊天家。在那個時代,當然沒有報紙,刊物,這些學者、專家,要表述自己的意見,主要是靠聊天,在聊天中增添自己的聲望,擴大自己的影響,子是有了一群長於說辭的縱橫家,各國君王常利用他們到鄰國去“遊說”,或去挽回一次危局,或去勸說退兵解圍,或去說合聯盟,而且大多能負譽而歸。
聊天真正地成為生活的必需,成為一種審美活動,則是到了魏晉時期。
聊天的內容注重高雅,雋永,聊天時手裏還拿著一件“道具”,衣著也特別,形成了一股“清淡’之風.此後,在中國聊天愈來盤審美化,它講究時間,地點,人和人數,內容,成為了一種“文化”。
朋友,今天也讓我們來聊一聊天。
第一節關於魏晉清談
對於“魏晉清談”,我想你應該不陌生。兩漢之後,便進入三國,然後就是晉代了,這一段曆史可以說是一段動亂的曆史,甚至局麵的變更,比春秋戰國還要波瀾壯闊一些。許多的文人學士悲觀絕望,小心地躲入自己的書齋,經常邀約三、五好友,不談經學“致用”,而多談玄學,談老子,莊子,談《周易》,注重生命本體的童義。所以古語說他們“逍遙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世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又說他們是“遊心於玄妙,清思於黃老。”
“魏晉清談’最初的重要人物是王弼,何晏,以後“竹林七子”嵇康,阮籍等人繼之而起,到了晉代的末葉,這種‘清談”已蔚然成風。
參加談話者,都留著“美髯”,表現一種清高淡遠的風致,穿著寬大的長袍,這是一種特殊裁製的長袍,穿的人一縮手可以到衣裏去搔身體上任何部分的癢處,這就避免了解衣鬆帶的麻煩,不致於影響談興。
同時,他們各人手裏還拿著一根“麈”。
“麈”是什麼?古書上說是鹿一類的動物尾巴,可以當作拂塵。所謂“麈”即是拂塵的代稱。在後來人的詩中,常提到這種助談興的道具。如歐陽僚的詩句:“抱琴不暇撫,揮麈無由停”;薑白石也說:“鳳拂時時伴燕談”。
在《世說新語?容止》中,有這樣一段話:“王夷甫(王衍)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恒捉白玉柄麈尾,與都無分別。”
因此這種“清淡”,又稱之為“麈談”。
與此同時,扇子也是聊天所用的一件美好的道具,可以在談話時時開時合,或微微的搖動著。
為什麼聊天時,要使用拂塵和扇子呢?
其一,它可以增添談話者的風度,瀟灑極了,從容,飄逸,有拂盡塵俗之感。
其二,它可以在談到關鍵問題時,使勁拂和扇幾下,發出清亮的響聲,以期引起聽眾的注意,和說書時“醒木”的作用相等。
其三,可以趕蚊蚋,得清涼,使談興不至受到幹擾。
至於他們怎樣談玄學,在這裏我不一一細講了。我隻是想粗略地畫一幅“魏晉清談”的速寫,作為一個引子,來研究現代人該怎樣掌握這門聊天的藝術,我想這也正是你所想探究的問題。
第二節構築心理能的發射場
——聊天的好處
聊天常常被說成是耗費精力,耽誤時間,其實這是一種偏見。
首先,“聊天”一詞,就包含有“閑”的意思,這就是說這種活動是在正業之餘的休息時間進行的,並不是沒日沒夜地胡說。
那麼聊天有什麼好處呢?
我的一個朋友是搞心理研究的,他把聊天概括為一句話,構築心理能的發射場。這句話太玄乎,我不得不來闡釋一番。
害怕寂寞,似乎是人的天性,這大概可以追溯到“人之初”時,在寥廓的大時空裏,人們孤零黴地生活著,抗爭著,那種亙古的大寂寞籠罩著人的全部生命進程,古神話中的“誇父逐日”、“愚公移山”除了表現一種征服自然的英雄氣概外,也同時摻進出一種難耐的寂寞的意味。所以人渴望與人交往,用語言來交流情感,來驅散寂寞,來慰藉心靈,這就是聊天的最基本的起因。
隨著社會的發展與進步,人自身的文化也不斷進入新的境界,聊天除了消除寂寞外,還有了一種彼此人格力量的互補作用,所以說“近赤者朱,近墨者黑”,我以為就是這個道理。魯迅先生曾贈給瞿秋白一副對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兩位革命者的襟懷、誌向、氣質、秉性,在朝夕相處中,互為熏陶和感染,所以魯迅先生才有這樣的感慨。
聊天是一種彼此的“尋找”,在這一個時空裏,尋找趣味相投,肝膽互照的至友,各自都放射出許多信息符號,尋找彼此敏感的話題,尋找表述的方式,尋找語感。或者“格格不入”,這也不必遺憾,同樣是一種情感體驗,或者“心有靈犀一點通”,那便是一種最大的快慰了。
聊天是一種知識的互相展示,信息的互相傳遞的有意味的過程。
每個人的讀書範圍有相似也有殊異,但都是有限的。在聊天中,可以就彼此熟悉的知識和學術展開討論,同時也會觸及到對方沒有涉獵的領域,一席清淡,發人深省。
在信息量極度增大的今天,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麵,各人有各人的見聞,在聊天中,往往互相傳遞,互相啟發,於是在有限的時空中,便能獲取最大的信息量。
其次,聊天是一種最好的休息。朋友相聚,情誼篤重,且又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任何心理的壓力,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消除了疲勞與緊張,我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古人寫了許多詩文來讚美聊天的樂趣,比如唐代詩人孟浩然的《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這是一個何等有意思的場麵,怪不得詩人說,到了重陽節,還要和友人一邊賞菊、一邊聊天哩!
《水滸傳》的序文中,有一段形容朋友談天之樂的文字:
“吾友畢來,當得十有六人,而畢來之日為少。非甚風雨而盡不來之日亦少。大率日以六七人來為常矣。吾友來,亦不便飲灑,欲飲則飲,欲止則止,各隨其心,不以酒為樂,認談為樂也。吾友談不及朝廷,非但安份,亦以路遙傳聞為多,傳聞之言無實,無實即唐喪睡津矣。亦不及人過失者,天下之人本無過失,不應吾抵誣之也。所發之言,不求驚人,人亦不驚。未嚐不欲人解,而人卒亦不能解者,事在性情之際,世人多忙,未曾常聞也。”
這段話說出了《水滸傳》即在這樣的環境和情感中產生,值得注意的是還說到了聊天的人數,“大率日以六七人來為常矣”,另外還說到聊天中“不以酒為樂,以談為樂也”的專向性,這是很可為我們提供一些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