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優雅的存在環境(2 / 3)

讓我們的存在環境裏,多一些,再多一些自然的意趣吧。

第三節借景與藏景

朋友,我想在這一節談談園林藝術中的借景與藏景。

如何巧於借景,是我國古代園林造景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它可以根據造景的需要,有選擇地將本空間以外的景色組織進來,突破區域空間範圍甚至整個園林的界牆的限製,擴大了園林的空間,使景色畫麵構圖生動,層次豐富,園裏園外,相互呼應,渾然一體。

《園冶》中說:“園林巧於因借,精在體宜。”

借景的分類,有遠借,鄰借、仰借,俯借、應時而借等。

在借景過程中,要選擇一定的觀賞點,組織遊覽者的視線,使他們在觀賞這些景物時有良好的位置,角度和環境,這就需要采用對景的手法。對景的情況很多:有時當你漫步在林蔭道上,林木兩邊相襯,托出一組景物,有時當你在廊中停留,廊外又是一派風光,有時讓你透過門洞、窗口,花牆,或隱或現地望見一幅幅構圖優美的景色畫麵,等等。

不知你去過蘇州沒有?那裏有許多著名的園林,在借景上是很見巧思的。

拙政園,當你走到繡綺亭和梧竹幽居一帶,往西一望,就看見遠處藍天白雲下的北寺塔,宛如它也是園中的一部分。

滄浪亭的看山樓,遠借西南群山和北麵曲廊亭榭,近借園外水麵的煙波。……

這種借景法,在今天家庭的小庭院格局中,也同樣可以運用。

我有個同學,他的家正好在湘潭市區的雨湖公園旁邊,原是一個圍著高牆的小院子,門與前街鬧市相鄰。後來,他把前門用磚石砌起來,又在靠近雨湖的後牆上開出一個類如古瓶的門洞,門洞兩邊的牆上開出透花窗,把牆的高度減去兩尺,小院封閉式的結構打破了,抬頭可見雲影天光,及遠處的樓台亭閣,近可見一片碧綠的湖水,湖上的畫舫。從小院中步出,就是偌大一個雨湖公園,仿佛這小院便是大園中的一個小園。他又在小院中,植些花木,壘幾塊山石,擱幾盆樹樁盆景。隔壁是雨湖公園的碧梧林,一派蒼翠瀉入院中來。

我們都誇他借景得法。

他一笑:我的藏景也得法。

這藏景與一個“隔”字相關。

尤其是處於市區中的庭院,必須采用手段遠隔市塵,所謂不隔其俗,難引其雅,不掩其醜,何顯其美。我的這位同學,就很懂得這個道理,與市區相鄰的門砌死,加高牆垣,隔開鬧市的喧吵,使小院子“藏”起來,同時又以借景的辦法,使其空間擴展,收納雨湖的奇妙風景為我所用。

你去過上海的豫園嗎?它的萃秀堂,乃盡端建築,廳後為市街,因為麵臨一座大假山,深隱北麓,人留其間,毫無身處市區的感覺,僅一牆之隔,就成為兩個絕然不同的審美境界。

所以在園林建築中,常設置重門高牆,以隔造景,又於牆上的適當位置上,開出窗口,以與其它的空間景色相通。

在這裏,我想說—說園林建築中的窗的妙用。

明末清初的戲劇家李漁,曾於“浮日軒”中,作“觀山虛牖”,又名尺幅窗、無心畫。因軒後有一座小山,雖不高大,但其中丹崖碧水、鳴禽響瀑、茅屋板橋,卻無所不備。李漁裁紙數幅,做畫之頭尾、鑲邊,貼在窗的四周,叫做“實其四麵,獨虛其中”。虛,並不是空和無,而是借山之景於其中。這就使窗在園林建築中,具有了審美的功能。

窗的種類有:格扇窗、半窗、花窗,用於廳堂殿閣,漏窗、洞窗、漏明窗、透花窗,用於外院牆和院內隔牆上。

園林中粉牆上的洞窗或漏窗,隔開兩個空間,使人在此一邊看到彼一邊,二者構成對景,本來是咫尺相望的景物變得含蓄幽深了,在恍惚迷離的氣氛中擴大空間感覺,從而使空間得到了延伸。

此外,一段粉牆,幾竿修竹,或幾叢花草,這是一個幽雅的小景,但稍嫌“實”了點兒。如果牆上開一方漏窗,陽光灑下來,篩下清疏的圖影,與竹影互為映襯,那單調與呆滯的感覺便消逝了,化實為虛,韻味深長。

借景,使境界拓展,而藏景,則造成變化,使之含蓄蘊藉,不失之淺露,這是很給人以啟示的。我們要創造優雅的存在環境,是不可不用這高妙的藝術手法的。

朋友,你認為如何?

第四節花鳥蟲魚與感覺世界的豐富

朋友,由於大工業社會的大踏步而來,都市建築物的擎天托地,青灰色的水泥砌塊與整齊的擁擠的道路切割著我們的視域,並使我們的視覺變得疲勞與呆鈍,無休無止的噪音與喧嚷,使我們的聽覺也變得遲鈍,還有我們的觸覺,味覺、嗅覺及第六感區,它們原本應該具備的功能,都在退化。

是的,我一點也沒有誇張。

這是因為我們和各種各樣新鮮的色彩、線條、形狀,和各種各樣細微的、精妙的聲音,和各種各樣充滿美的聯想的氣味,和可觸可感可品的同時又引起奇思的東西,太隔離、太生疏的緣故。我們的感覺世界,需要有可供它感覺的內容,讓它去分辨種種細微的變化,種種精微的內涵,於是,反過來又使感覺更為敏銳,更為準確。

我認為,在我們的存在環境中,多一些花,鳥,蟲,魚的參與,對子感覺世界的豐富是大有益處的。

花,鳥,蟲,魚,它們首先是美的,色彩、形狀,動,衣、聲音,都給我們以美的感受和熏陶,刺激著我們的各種感官,使感官的接受力走向細膩與精微,這是一種人生的真正享受。但認識到這—點的人並不多,甚至一輩子過去了,卻沒有真正地建構成一個完整的、豐富的、敏捷的感覺世界,這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

我們常常佩服文學家、藝術家的感覺,是那樣的奇特和精細,我認為這與他們對大自然的神往與熱愛有著密切的關係,美對感覺的促進,感覺對美的捕捉,是相輔相成的,形成一個互為存在的結構係統。

我們可以從宋代詩人林逋的詩中看出來,他的存在環境裏,梅花是他的愛物,梅花的外在美和內在美,他暈太熟諳了,這為他的感覺世界拇烘了參照係數,也就促進了他的感覺的銳力,請讀他的。《梅花》詩:“眾芳擂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章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這裏麵有色彩,有線條,有香氣,有聲音,特別是三、四兩句,寫在清淺的水波上疏淡的影子或橫或斜,幽雅的花香浮動在黃昏的月光下,真是妙不可言。

宋代另一位詩人薑白石也寫了—首詩,其中有兩句:“梅花竹裏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著重寫梅香對於嗅覺的誘引。

宋代詩人楊萬裏,他在《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的詩中,著力寫了他視覺裏的色彩感:“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分外紅。”你看,無邊無際的碧綠。襯著挺立在旭日下的紅荷,這種美真是太鮮明,太強烈了。

如果,要舉這樣例子,可以說是浩如煙海。

“細雨魚兒出,微風蒸子斜。”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離愁恰似春草,漸行漸遠還生。”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花開紅樹亂鶯啼,草長平湖白鷺飛。”

“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

夠了,這些大自然的精靈:花鳥蟲魚,給了人一個多麼豐富的感覺世界啊。而且各種感覺的紛遝俱來,彼此相通了,互相轉換,術語叫“通感”,於是我們的美感享受又有了新的內涵,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紅杏枝頭春意鬧”,由色彩轉換為聲音。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聽覺形象轉換為視覺形象。

月光可以變得有體積,台灣詩人餘光中,用一張荷葉包起它,“夾在唐詩裏/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

另一位台灣詩人葉維廉,把對月色的視覺享受變為嗅覺和味覺享受:“我們用一杯炒米茶/把月色和脆豆/徐徐送下”。

詩人葉珊把聲音比作車輪:“依舊是蘆花的聲音/以其裂帛的威勢/輾過一杯殘酒”。

……

朋友,你有過這種體驗嗎?

當你家的庭院、陽台,客廳、書房,植著幾行花樹,籠著幾隻蟈蟈和畫眉、黃鸝、繡眼,或者是幾隻蟋蟀,還有一盆金魚或熱帶魚,還有幾件盆景……”。當你從青灰色的教室,或者機聲轟鳴的工廠,回到這個環境中來,你欣賞著這一切,色彩、線條、形狀、聲音,氣味,你會感受到一種難言的愉悅,你的所有的感官,在此一刻全開放了。你會用手去觸摸山石的棱角、樹莖的輪圈,體會粗糙、平滑、硬軟、冷暖種種感覺,你會用鼻子去嗅花草的氣息,體會它的濃淡、強弱,雅俗、厚薄,你會尖起耳朵,聽蟲聲,鳥聲的大小、高低,清濁,銳鈍。……你什麼都會去體察的,因為它們與你朝夕相處,你就這樣地存在著,這是一種優雅,一種幸福。

我還想說一說,花、鳥,魚,蟲,對於人的潛意識的誘發,又同時使人的潛意識外化成這些美麗的形式。

特別是花,可以說是天生麗質,是美麗的女性的象征,麵對它,或自喻,或借喻,產生微妙的移情作用,誘發心頭美好的情感。

比如明代沈野的《采蓮曲):“解道芙蓉勝妾容,故來江上采芙蓉。檀郎何事偏無賴,不看芙蓉卻看儂。”

這位姑娘多麼自矜,她覺得自己比花還美,所以小夥子老用眼睛來瞅她。

詩人蘇東坡寫過—首《海棠》詩:“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他把花比作一位“紅妝”少女,隻恐夜深她睡去了,所以點起燭光來看她美的容顏。

麵對花,便有一種屬於性意識的萌動,這也是正常的。

至於魚、鳥之類,也常使人產生這種微妙的聯想,比如想念遠方的人,便會有“魚雁傳書”的企望,或者比冀齊飛的期待。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這裏麵無不滲透男女相戀相愛的微妙心理和火熾情感,通過花、鳥,蟲、魚的美感來予以表述,所以充滿了雅趣,不流於粗俗。

我還覺得花,鳥、蟲、魚之所以能使人的感覺敏銳,與它們自身的時序感有關,隨著季節的更換,它們呈現出不同的形態,使人對於“時間”充滿一種緊迫感,引起我們心理和情緒的種種變化。花有開有落,鳥有去有來,蟲有生有死,魚有沉有浮,處於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常會產生歡樂、憂愁,哀怨,警醒、憤懣、沉鬱、亢奮……種種情感變化。在現代節奏走向同步的今天,我們多麼需要多樣化的情緒符號啊!

世人隻知道陶淵明愛菊,其實他對鳥也非常喜歡。他曾做過幾任小官,身受俗務之苦,回到家鄉後,獲得了身心的自由,但常會從鳥的形態中,想起過去的遭遇,他說:“誤落塵網中,一去十三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這是一種對往昔的悵憾,對現在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