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原去往隴右上官家,偶爾星夜兼程,一共曆時十天有餘,一行人都疲乏得很,上官律原本惦記著方楠體弱,要多作停頓,卻沒想到方楠自己主動要求早些到,大概是因為害怕野外住宿的生活吧。於是一路火急火燎,終於趕到時,方楠因為太冷,又重新穿上了那厚厚的嫁衣,卻也還覺得涼爽非常,幾個人伺候著下了馬車。
這裏並非葬劍閣,而是上官家的內宅,分前後兩出,前部分是待客廳及賞玩的園林,並上官家老太太的院落。上官家主,也就是上官律的父親,早兩年過世了,隻留了一雙兒女和老邁的妻子。後院裏又分幾個處所,分別是少爺小姐的處所和仆從們的事房。
方楠是長子嫡妻,此前也並無妾室,算是第一個進上官府的人,高門大戶尤其懂禮,而她這個媳婦的地位似乎更是高,從老太太到一等仆婢都出來迎接,十六個衣著同色的侍從婢女兩行排開,直排到台階下頭的石獅子邊上。數丈的朱漆大門盡大了敞,銅環擦得鋥亮,就是為了迎接她。
她搭著上官律的手,隔著金絲流蘇望過去,仔細分辨著,最前頭那個拄著玉鳩手杖的老婦,應當就是她的“婆婆”了,瞧神色,似乎也不是個難相與的。後頭十二個姑娘,看衣衫雖然華麗,但是比著看也應當是地位比較高的丫鬟而已,上官夫人左手邊還有個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看著年紀比上官律要大。難道是她未謀麵的小姑子的相公?可是這麼說來……她四下瞧了瞧,竟沒有發現一個符合她心目中千金小姐的人站在那裏,心頭疑惑。
難道這個上官小姐是個尤其活潑可愛的主兒?或者是混世魔王之類的,今日忙著闖禍沒能來跟著來?方楠不太拘泥於他人對自己的禮數,便也沒細想,隨著上官律往前去。
台階盡頭放了塊兩寸寬一丈長的金板子,原來是隴右這邊世族的習俗,新嫁娘,尤其是遠道而來的新嫁娘,進門時需得垮一道坎兒,過了這個坎兒去去晦氣。尋常人家有用杉木的,稍好點兒用銅,或楠木,也隻有他們這樣的人家用這麼大一塊純金雕紋的踏板。上頭鑲了兩塊祥雲樣的白玉,是用來踏著的。方楠戰戰兢兢踩在那兩塊價值連城的白玉上,俯身行禮:“方楠見過上官夫人。”上官夫人笑盈盈地來扶她直著身子,領她上前一步,下了那塊板子。方楠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見上官律解開了衣袍領口,走到那個坐著椅子的男人身邊道:“哥,任務完成,給什麼獎勵?說來,你媳婦真是長得可愛得緊,你太有福氣了……”
方楠虎軀一震,失宜地拉著他的袖子:“上官律,你說什麼?”椅子上的男人咳了一聲,看著似乎略帶病態:“方姑娘,你說什麼?在下才是上官律。”
這個人才是上官律。
她驚駭萬狀地盯著自己唯一知道的一個分辨男女的地方,解開了領口的喉嚨。“上官律”的喉部一片平坦,細膩光滑。她再看了看這兩人,眉眼間神態頗為相似,答案呼之欲出。
“你,你是他妹妹?是女人?”
“上官律”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拱手:“嫂子,我叫上官璿。我不是有意欺騙你的,因為我大哥體弱多病,沒法遠赴千裏,可是為表誠意,不去個血親又不好。家裏又沒有別的兄弟,隻得我穿了男裝來湊和一下……”她撓了撓頭:“我同大哥原本就長得像,性格也差不多,就是我比他要皮一點兒,所以索性就冒了名,讓你熟悉一下,除了有病之外,我大哥跟我差不多,我瞧嫂子也是蠻喜歡的?”
喜歡個頭!
方楠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退到台階一個踉蹌,險些沒能夠穩住,好在上官璿伸手扶住了她,方楠憤憤甩了手,回身就要走,卻瞧見台階下站了個勁裝女子,一身蔥綠短打,白色的褲子,繡花白靴墨綠的綁腿,儼然一棵水靈靈的大蔥。
這顆大蔥甩了甩葉子,拿劍鞘指向他們,開口毫不留情:“上官律!你竟然真的敢背著我娶媳婦!”
方楠原本氤氳了水汽的眸子霎時間一片明朗,這裏頭有故事。她竟然就這麼愣住了,瞧著那支大蔥踱過來圍著她轉了一圈兒。上官律還沒說什麼,上官旋卻不客氣道:“你這個魔女,又來鬧事,你當真覺得我大哥會瞧上你麼。別總是死纏爛打了,這等沒羞沒臊的事也做得出,真是又下貝戔又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