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流亡日本的郭沫若以“未知友”署名給容庚寫信,以尋求甲骨文研究資料。時容庚任燕京大學教授、《燕京學報》主編,他無私地將自己所能搜羅到的資料全部寄給郭沫若。但對郭的政見和熱心政治的行為容庚並不讚同,他曾在信中勸郭埋頭於學問。1946年,容庚在重慶第一次與郭沫若見麵,相談並不歡暢,他事後與人談起,用“退廟之僧”來形容郭,意指郭不務正業。
1962年3月,康生驅車訪容庚,在中山大學康樂園裏傳為奇聞。康生時任****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文教小組副組長,他在“黑石屋”與容庚談論文物收藏、書畫鑒定,兩人因容庚所藏《蘭亭集序》真偽問題爭得麵紅耳赤,令在座的中山大學領導目瞪口呆。康生敬重容庚的學識和膽量,支持他北上考古訪學,還親自為他開具給各地黨委宣傳部門的介紹信。
容庚著作等身,其《金文編》、《商周彝器通考》被學界奉為圭臬。但他的學術成就主要是在北京完成的,1946年,容庚南歸,任嶺南大學中文係教授兼主任。1952年,嶺南大學與中山大學合並,容庚任中山大學中文係教授。由於學術氛圍和政治環境的變化,容庚無法致力於自己長期經營的彝器銘文研究,甚至也無法進行正常的學術研究。容庚將興趣逐漸轉移到書畫碑帖上來,寫出過《叢帖目》、《頌齋書畫小記》這樣的重要著作,但他常常對人說,自己“解放後一個字也沒有寫過”。因為,他賴以生存的學術土壤已不複存在。但是,容庚的個性在這個時期更加凸顯出來,他在曆次政治運動中,敢言人所欲言而不敢言者,表現出一位學人的錚錚鐵骨。
1958年,中山大學中文係的董每戡、葉啟芳等教授被打為“右派****小集團”,容庚為他們奔走呼籲,學校領導警告他:“容庚,你已經到了右派的邊緣!”他坐在台下大聲回應:“我退休!”
1958年“交心”運動中,容庚又有許多精彩言論,據陳世鐃日記記載,容庚說:“這幾天,我的思想很沉重。思想像竹子,有些地方通了,許多地方還是不通……”
1966年5月,全國都在批判吳晗、鄧拓,“文化大革命”一觸即發,容庚仍在會上為吳晗、鄧拓喊冤叫屈。他說:“毛主席自己說過‘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現在卻把這批文章(《燕山夜話》)說成****反社會主義,還有誰敢提意見,這不是防民之口嗎?這樣防民之口,隻好掛個牌牌‘莫談國事’了。”就這樣,容庚成了中山大學第一批“牛鬼蛇神”,與劉節、謝文通並稱康樂園裏的“三家村”。
容庚曾自稱野馬,誰也駕馭不了,又自稱鬼鎖,誰也打不開。“文革”開始不久,他的研究生們就貼出大字報——《堅決砸爛容庚這把“鬼鎖”!》,揭露其“****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召開大家行動起來,“堅決砸爛這把‘鬼鎖’,宰掉這匹‘野馬’!把偉大的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1971年10月30日,批林批孔運動中,中文係教職工學習中央文件,容庚說:“鬥爭鬥爭,我心裏一直不安,鬥來鬥去,莫須有。”“不說又不行,沉默就是反對,又一條罪狀!究竟怎樣做人好,如果七八億人都擁護,中國是無敵於天下的。可是現在還有兩種人,把話悶在心裏,不敢說話,這不是好現象。”“整天喊思想改造,越改造越壞。”
這就是容庚。中山大學校長黃煥秋在容庚追悼大會上致悼詞時說:“在十年****期間,他身處逆境,備受迫害,依然剛直不阿,不講違心之話,不作背理之事。”這是對容庚最直白、最平實的讚譽,這就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表現。